檀祗輕輕地搖了搖頭,他走向了那團已經是一片淡紅色血霧的煙塵,從剛才越過石場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了這邊的打鬥,也因此下令過後續的将士不要經過這處,任由這裏的人解決完恩怨,直到自己走向這裏時,裏面的打鬥之場,刀劍相擊的聲音,也才算平息了下來,而煙塵中的場景,也清楚地浮現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之内。
隻見地上躺着十餘具血肉模糊的屍體,盡是剛才的那些投降倒戈的天師道弟子們,每個人的身上要害之處,都紮着幾個血淋淋的矛孔,而這兩根短矛,最後插進了劉勇的兩肋,而劉勇的前胸和腹部,還有六七個血淋淋的矛洞,正在向外流血呢。
可是劉勇的面前,跪的卻是一具無頭的屍體,張林虎那高大強壯,如同人熊一般的軀體上,也是遍布刀傷劍痕,一張皮甲甚至早就給砍得脫了形狀,他那巴鬥大的腦袋,就這樣提在劉勇的左手中,披頭散發,面目猙獰,寫盡了死前的不甘與兇悍,而他那斷掉的脖頸之上,卻是一片血肉模糊,完全沒有平切時的那種刀口順滑,顯然,這應該是被一把鈍刀,多次砍擊,才取下的首級呢。
劉勇的另一隻手上,則正好拿着一把鈍刀,剛才還鋒利的刀刃之上,已經崩開了數十個小小的缺口,甚至是刀身之上也隐約有些裂紋,這把精鋼快刀,竟然在這場慘烈的戰鬥中,給打成了一把鋸齒刀!看到這個場景,就能知道剛才的這一戰,有多麽地慘烈!
劉勇的嘴裏噴着血,目光卻是落在了手中的張林虎的首級之上,笑道:“張,張林虎,張師兄,怎麽樣,我,我說要親手殺了,殺了你,我,我沒有食言吧。”
檀祗快步走到了劉勇的身邊,咬了咬牙:“劉壯士,你不要再說話了,來人,趕快送劉壯士去後方醫…………”
劉勇擺了擺手,吃力地說道:“檀,檀将軍,不,不必了,我自己的傷,我,我清楚,大羅金仙也救不了我啦。”
檀祗的眼中開始有淚光閃現,搖頭歎氣道:“是我大意了,我應該派人過來接應你的,沒想到這張林虎如此兇悍,竟然…………”
劉勇搖了搖頭,手一松,張林虎的腦袋就這樣落地,滾入了地上的塵埃之中,他幽幽地說道:“此賊是三吳老賊,孫恩,孫恩作亂前就是總壇的精銳劍士,打了十幾年仗,從北方殺到南方,死在,死在他手下的人成百上千,不比,不比伱們北府的猛士要差。”
檀祗的眉頭一皺:“既然如此,你更不應該勉強,我們剛才明明可以包圍他,甚至不用格鬥,以箭射殺他的。”
劉勇沉聲道:“不,檀将軍,你們,你們殺他,和,和我殺他的意義,意義不一樣。這張林虎,張,他,他是當年帶我入教,教我,教我武藝的妖賊,我,我跟着他做了無數的惡事,隻有,隻有這樣,才,才能贖我的罪過。”
他說到這裏,轉頭四顧,淚水成行:“隻可惜,隻可惜這些孩子,他們,他們助我殺賊,卻,卻全都戰死了,我,我本想救他們一命,可是…………”
檀十懷咬了咬牙:“這些年輕人以命相拼,擊殺了大賊首,都是勇士,值得敬佩,他們守住了自己的榮譽,就和劉壯士你一樣,這是他們戰鬥的權力,也是自贖的行爲,我們任何人都不能幹涉。”
檀祗歎了口氣:“劉壯士,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麽心願,需要我去完成的嗎,請說出來,隻要我能活過此戰,我一定會全力幫你做到。”
劉勇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家人的姓名和住址,我,我之前已經留下了,如果,如果大軍能打敗妖賊,平定嶺南,也請幫我照顧一下我的,我的家人們。如果可能的話,請,請把我算成一個,一個晉軍戰士,而不是,不是妖賊。”
檀祗大聲說道:“從你們拿起刀劍,向着妖賊沖鋒的那一刻起,你們就已經不再是妖賊,也不再是放下武器,回歸平常的大晉子民,而是我們大晉的将士,你們這隊人,是我甯槊将軍檀祗所部,獨立大隊的軍士,而你劉勇,則是這個獨立大隊的隊長,你們到死,都是我們大晉的兵!”
劉勇的臉上浮起一絲微笑:“我代,我代衆兄弟們謝過,謝過将軍,請,請一定要消滅,消滅妖賊,再也,再也别讓他們害,害…………”
他說到這裏,頭一歪,終于斷了氣,而在此之前,他那被短矛刺穿的身體,已經停止向外流血了。
檀祗輕輕地搖了搖頭,以手按胸,向着劉勇行了個标準的軍禮,然後對身後跟着的一些輔兵說道:“把這些将士的遺體帶回去收好,跟我們的軍士遺體一樣安置。”
檀十懷的眉頭輕輕一皺:“真的要按咱們的人來算嗎,雖然我們收下了他們,但畢竟沒有正式的入籍,也沒有軍牌這些登記啊。”
檀祗擺了擺手:“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不必拘泥于陳規,劉勇留下的那些家人的身份,住址,就是最好的戶籍證明,再說了,他們爲殺賊而死,就連家人也未必能保全,要是我們不給他們一個名份,那以後劉勇的家人,就算活下來,也會因爲是妖賊家屬而擡不起頭的,劉勇撐了這口氣拖到我來,不就是爲了這個嗎?”
檀十懷點了點頭:“明白了,來人,按主公說的,帶回這些将士的遺體。”
十餘個輔兵上前抱屍而回,而劉勇享受了最高的待遇,四根槊杆擡着他那滿是創傷的屍體,檀祗目送着這些将士屍體的離開,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戴上了面當:“兄弟們,随我繼續向前,爲劉壯士他們,報仇!”
遠處,晉軍前軍,本陣之中,傅弘之騎上了一匹披甲戰馬,持着騎戟,在他的身後,六七百名禦手正在解套在戰車上的馬匹的拉繩,輔兵們紛紛把大車拉到兩翼,作爲側面的防備,而戰馬上則換上了騎兵,列于陣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