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羨之歎了口氣:“是的,因爲原來隻考慮了在建康臨時募兵五萬左右,但現在的情況,是不止建康有募兵,江北,吳地等勤王之師,加起來超過十萬了,現在還在源源不斷地向這裏彙集。大家都看中了這高額的賞格,尤其是吳地那裏,謝混和郗僧施,還有很多其他的世家子弟,恨不能讓自己莊園裏的所有莊丁佃戶都變成軍士,來領這些賞錢呢。”
劉裕一下子笑出了聲:“看來這賞格超過了對國家的忠義啊,當年連淝水之戰,吳地的世家大族也沒出這麽多人力,滅燕之戰,一個月也等不來三千人的輪換,可這次卻一下子能出十萬大軍,有這樣的動員力,那橫掃天下,又豈是什麽難事?”
徐羨之勾了勾嘴角:“那是有好處才來,沒好處的話,這些人根本就不會出現在這個世上,全是被這些世家高門所隐匿,這種情況,你以前多次下令禁止,可現在看來,仍然無法禁絕啊。”
劉裕點了點頭:“是的,其實這才是真正的鬼兵啊,有了這些力量,那謝混這些人就有着無窮無盡的人力物力,這也是他們可以對抗朝廷,另立新帝的本錢所在,我們這回打擊完了妖賊後,一定要解決這個問題。”
徐羨之淡然道:“那現在怎麽辦,是降低以前公布的賞格,還是直接解散勤王部隊,讓他們回鄉務農?”
劉裕微微一笑:“我倒是覺得,這次可能反而是一個機會,能摸清這些吳地的世家高門,豪強地主的實力,你說得不錯,平時這些人都是鬼兵,在朝廷的各種清查之中,遁迹無形,但現在一下子全冒了出來,那你說,是不是可以借機好好查查這些世家大族的隐匿人口之罪呢?”
徐羨之的雙眼一亮:“這倒是個好主意,以前就有過國法,禁止這些世家大族隐匿人口,不過,這幾年随着吳地的生産恢複,世家大族又開始幹這個事了,很多人是他們借口在戰亂中收留的無家可歸的流民,隻不過,通過官官相護,把這些人跟以前的南下流民一樣,改到白籍裏,甚至是連白籍也不入呢。”
劉裕冷冷地說道:“又是以前的老一套,然後說這些白籍給蟲子啃了,遺失了,或者是找不到了,是吧。”
徐羨之笑了起來:“還是你寄奴聰明啊,這些招數你現在都明白了呀,不過,我先聲明,我們徐家可沒這樣搞,還有胖子,我們是嚴格按你的這些命令和規定來的。”
劉裕點了點頭:“我相信你們是這樣做的,而且我也不止一次地聽到消息,說因爲你們嚴格守法按規矩來,給一些世家高門看成異類,甚至是疏遠,要不是因爲你和胖子現在身居宰輔,手握大權,隻怕早就會給他們群起而攻之了。”
徐羨之正色道:“如果連我們都不遵守你下達的法令,就不能指望别人遵守了。不過,法不責衆,如果人人違法,那你想處罰所有的家族,會引起衆怒的,這也是穆之以前明知這種情況,卻無法真正處理的原因。”
劉裕的眉頭一皺:“爲何當時不處理呢,有什麽苦衷或者隐情呢?如果開頭的幾個家族能殺一警百,那後面還有人敢以身試法嗎?”
徐羨之搖了搖頭:“沒這麽容易的,開始這些世家大族不敢這樣公然地大規模隐戶匿民,但是天師道之亂,加上後來的桓玄進京,滅楚之戰中,有大量的百姓流離失所,而且他們的身份,戶籍這些,也很多是毀于戰火之中,不可再考,倒也不是世家大族或者是吳地豪強刻意所爲。”
劉裕沉聲道:“那既然戰亂結束後,這些百姓爲何不來朝廷分地領田,重新恢複身份呢,當時不是也發布了相應的法令,有大量的無主之地可以分給他們嗎?”
徐羨之歎了口氣:“分地意味着要向朝廷納稅,征丁這些。納稅還好說,但這抽丁服役,是讓百姓們恐懼和害怕的,當年孫恩之亂爲啥能這麽大聲勢,不就是因爲司馬元顯的那個樂屬嗎?寄奴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心懷家國,想着北伐中原的,絕大多數的普通百姓,尤其是京口之外的,隻想着安穩地過日子,種地交稅而已。”
劉裕默然半晌,才搖了搖頭:“是的,我現在也發現這點了,以前我們在京口,幾乎家家都是南下流民,每家都有人在跟胡虜的戰鬥中犧牲,所以北伐中原,報仇雪恨是所有人的共識,可現在我越是接觸别的地方的百姓,越是發現他們并無此願望,難道我們的這些認知,是與天下人爲敵嗎?”
徐羨之沉聲道:“天下百姓隻關心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對于什麽家國天下,沒太大興趣,尤其是這吳地百姓,在他們看來,也許中原的漢人才是敵人,而那些胡虜,反而沒那麽可恨。朝廷如果以北伐的名義對他們加稅抽丁,那就是他們的死敵,而在世家大族的莊園裏,當個隐戶,雖然稅交的多一點,但不用擔心有給抽丁服役,遠征戰死的風險。”
劉裕咬了咬牙:“明白了,原來從一開始的根子上,我們就和百姓們不是一條心,難怪這些世家高門能這樣跟朝廷對抗多年呢,那看來我還得想想别的辦法,讓百姓從效忠朝廷而不是爲世家耕作中得到更多的好處,他們才能站在我們這一邊,我們的法令才能得以貫徹啊。”
說到這裏,劉裕看向了徐羨之:“所以,當初這些世家高門以收留流民爲借口的這種隐戶匿民,我們不可以一下子全部追究,不然可能會犯了衆怒,而且當時沒禁止和查辦,現在再查,名不正言不順。但是,如果我們這次借機清查人口,讓他們補稅抽丁,這總可以了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