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的臉色一變:“你的意思,是有人想擁立司馬秀熙,到吳地自立?”
王華歎了口氣:“隻有在亂世中,這種得到了朝廷授權的宗室親王,才有在自己的封地上合法募兵的權力。如果隻是其他的世家子弟,會非常麻煩。”
說到這裏,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凄涼之色:“當年王國寶亂政,揚州刺史王恭和荊州刺史殷仲堪曾經聯手起兵讨伐王國寶,而先父大人當時丁母憂在家,接到了王恭的檄文,爲了誅除國賊,也毅然起兵,在起兵的過程中,因爲手下良莠不齊,有些人趁機報複平時有仇怨的鄰居,結下了很多血仇。”
“結果當年會稽王丢卒保車,一看義軍勢大,幹脆先誅殺了王國寶,以求得先帝下诏命令義軍解散,退兵。但先父大人因爲一路作戰,結怨太深,如果解散軍隊,定會受人報複,全家難保,于是隻能繼續帶兵上京,想要面見先帝求得他親自下诏赦免其起兵時的殺傷,給将士們一些官職以作安撫。”
張邵勾了勾嘴角:“這就是起兵而難以控制的後果,打打殺殺一時爽,但要到了解甲歸田的時候就麻煩了,所以這帶兵是個學問啊,約束軍紀更是難事。你們當年在吳地一路燒殺擄掠,就連我家也受過其害呢。”
王華的臉色微微一紅:“當時起兵建義時隻想着招能打的勇士,哪顧得了那麽多,有些人本就是在北方北伐時殺紅了眼的悍卒勁兵,野慣了,一旦有打仗的機會,馬上就加入,要說禍害百姓,後來來讨伐我們的劉牢之所部,比起我們有過之而無不及,怎麽不提這個了呢?”
王弘平靜地說道:“子陵兄,不要生氣,劉牢之後來重組北府時,手下也多是這種散兵遊勇,靠着擄掠作爲維持士氣和戰鬥力的辦法,這也是不可取的。隻不過,亂世中如果是自己起兵,就會有這種麻煩事,事後也會受到起兵時被讨伐的那些人的家屬報複,畢竟兵力散去,如果沒有加官晉爵,而是自己回家後,沒了軍隊的保護,會是麻煩事的。”
張邵正色道:“但如果是會稽王這樣的宗室起兵,那就不一樣了,他是久在封地的,以大晉制度,國家有事時,這些宗室親王有義務在封地招兵買馬,共赴國難,就算勤王之後,他解散了大部分的軍隊,但仍然可以保留作爲王爺和鎮守能保留的軍隊,幾千兵馬,足夠保證沒人敢事後找他的麻煩。”
王華點了點頭:“茂宗兄說得不錯,其他士族或者是世家募兵,人招多了會給說是有不臣之心,人招少了連土匪山賊都打不過,總是麻煩的事,可是宗室親王就沒有這個問題,但另一方面,如果是有人想借宗室親王的名義募兵,尤其是這個宗室還隻是一個七歲小孩,那就值得玩味了,所以我說,這應該是一連串的陰謀,而且劉大帥應該看穿這個陰謀了,所以直接不給機會,宣布這個司馬秀熙是假冒的,直接把會稽王孫身份這條路,給堵死啦。”
說到這裏,他勾了勾嘴角:“但我想不明白,爲何劉大帥不順藤摸瓜,查出這幕後指使之人呢?按理說這是把這城中陰謀集團,一網打盡的好機會啊。”
張邵的眼中冷芒一閃,看向了謝混的方向,說道:“隻怕,劉大帥經過了評估,覺得這些事不宜牽涉太多,太廣,尤其是在現在守城的時候,需要城中軍心齊心,不要因爲查案之事,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王弘看到了張邵的視線,臉色微微一變:“茂宗,你是說,謝…………”
張邵馬上出聲道:“好了,不要多說了,到此爲止。”
三人之間,陷入了一陣沉默,久久,王華才歎了口氣:“這就是了,那二位是世家高門的頭面人物,之前也是帶頭說要移駕吳地的,隻怕早就是存了這種心思,既然劉大帥回來了,也說了要守城,不許撤離的話,那上次的提議就不通了,退而求其次,弄個什麽會稽王孫出來,然後以随同王孫回鄉募兵的名義離開,那就順理成章了啊。”
王弘點了點頭:“子陵分析得有道理,謝混不是謝家掌門,但一直在謝家内部的分支家族裏搞串聯,拉攏其他的遠宗親戚,想要有朝一日,取代謝老夫人和王皇後母女的地位,這也是人盡皆知的事,隻不過,他沒有謝家掌門的名份,就算回到了會稽的始甯祖居,也無法調動謝家所有的力量,爲已所用。隻有拉上會稽王孫作爲大旗,這才能名正言順,一旦讓他能号召吳地八郡的世家豪強都出兵勤王,那就可以進而帶兵進京,退可保境自立,真的就成爲王導第二了。”
張邵笑了起來:“你們二位這樣直呼自己曾祖,開國大丞相的名諱,不太好吧。”
王弘哈哈一笑:“我想曾祖大人不會計較的,都是爲了方便議事啊,茂宗,你是覺得現在劉大帥不想事情牽涉太多,如果現在拿下謝混和郗僧施,别的世家會人人自危,難以守城了?”
張邵歎了口氣:“我的看法是,這個會稽王孫很可能是真的,但謝,郗二人想要擁立他,實現在吳地的割據自立,也是真的,所以劉大帥當機立斷,殺了帶司馬秀熙來認祖歸宗的那些手下,卻沒有殺司馬秀熙,宣布此案到此爲止。”
王華猛地一拍手:“對啊,我們怎麽忽略了這點,按說最該殺的就是這個冒牌王孫本人了,哪怕他隻有七歲,但冒充宗室就是謀反之罪,是不論年齡都要誅殺的。留了他一條命,反而是要證明這是個真貨啊。那爲啥劉大帥還要留着他呢?這不是給自己留麻煩嗎?”
王弘微微一笑:“因爲我們的劉大帥,仍然不是那種冷血無情,隻爲政治考慮的帝王将相,他的内心深處,仍然有着最初的仁義之心,無論如何,孩子隻有七歲,他是無辜的,有罪的是那些把他當工具利用的人。我想,這才是劉長史這樣的人,願意死心踏地爲他效力的原因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