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這樣靜靜地看着魏順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直到酒足肉飽之時,打了兩個飽嗝,魏順之這才長身而起,對着劉裕行了個軍禮,正色道:“寄奴哥,順子先走一步,但願能用我的血祭旗,警告全軍将士,臨陣脫逃,不救同袍的下場是什麽。我就算死了,也會在地下爲你祈禱,助你能戰勝妖賊,爲我報仇!”
劉裕點了點頭,起身還了個軍禮,正色道:“順子,安心上路,你的妻兒,隻要有我劉裕一口飯吃,就不要擔心他們忍饑挨餓。”
魏順之哈哈一笑,轉身就走,他的聲音越來越遠,卻仍然順着牢獄的風傳進了劉裕的耳中:“從寄奴哥你對謝停風兄弟,還有那麽多戰死兄弟的照顧,我就知道我不用擔心這些,順子走了,寄奴哥你一定要打赢妖賊,早點把劉婷雲這賤人鏟除,不能再讓她離間我們了啊。”
劉裕一直默默地站在原地,聽着牢房外,菜市口那裏人山人海的聲音,最後,随着魏順之的大吼之聲響起:“建康城的父老們,将士們,你們看好了,我就是敗軍之将,逃跑之将魏順之,我貪生怕死,不遵軍令,扔下友軍自己逃跑,以至于豫章失陷,以至于害死友軍,這都是我的罪過啊!”
有些人的聲音,盡管是竊竊私語,但因爲議論的人太多,也都能随着鐵窗那裏的風傳進牢房中:“這不是大将魏順之嗎?他大哥可是北府元老,當過荊州刺史的魏詠之啊,怎麽會落得這個境界?”
“劉車騎不會真的殺了他吧,這可是一起投軍,一起建義,幾十年的兄弟啊。”
“嗐,我看劉車騎就是讓魏順之來遊個街,宣布個死罪,然後再讓他戴罪立功,去白身從軍,最多就是這樣了。哪有大戰在即,先斬大将的道理嘛。”
“就是,前方棄地棄軍的官員這麽多,真要照這樣一個個殺起來,那不知道得斬多少人呢,不至于不至于,看看就好。”
魏順之的聲音再次響起:“建康城的父老們,你們聽好了,我是大将,不是文官,就是因爲我先逃了,所以缺乏軍隊保護的文官們才隻能撤離,他們的失地之罪,戰後會有有司論處,但今天殺我的,是軍法,是北府軍無情的軍法,尤其是扔下戰友,率先逃亡,這點,沒人救得了我。今天劉車騎孤身從江北回來,就是和我最好的對比,大家要相信劉車騎,相信劉大帥,他就算舍出這條命,也不會抛下大家,抛下大晉的!”
很快,外面的聲音一下子沉寂了下來,顯然,是魏順之已經走上了刑場,低下了頭,劉裕的眼中已經淚光閃閃,盡管他沒有親臨現場,但完全可以想象,這會兒的魏順之,正跪在刑場之上,向着北方,隻着單衣,面帶微笑,遙向故鄉,甚至在抱着拳,行着禮,他的聲音清楚地随風而來:“魏氏祖先,順之不孝,辱沒了魏家的名聲,隻有以死謝罪,願祖先在天之保佑,祝我大晉能打敗妖賊,打敗妖賊啊,将士們,爲我殺賊,殺賊,殺賊!”
一把沉重的鬼頭大刀劃破空中,虎虎的風聲,伴随着上萬人的齊聲驚呼聲響起,劉裕的眼淚已經在臉上流淌,他的嘴唇哆嗦着,喃喃念道:“順之,順之,我的兄弟,安心上路,放心吧,我,我一定會爲你報仇的!”
他閉上了眼睛,任由眼淚在臉上流淌,二十多年來,和魏詠之,魏順之這對兄弟一起操練,一起戰鬥,一起建義的場景,如同一幅幅的畫面,在他的腦海中閃閃而過,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牢門那裏才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劉裕轉過了身,擦起了臉上的淚水,在這個時候,他知道,絕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他的軟弱和難過,他盡量地沉聲道:“我下過令,任何人不要來打擾我。”
劉毅的聲音冷冷地在後方響起:“寄奴,要不要再斬一個,把我的腦袋也跟順子一樣挂上你的帥旗旗頭,以血祭旗呢?”
劉裕的臉色一變,猛地一轉身,隻見二十多步外,劉毅蓬頭垢面,赤着上身,褲子也是破破爛爛,起碼裂開了十餘處的口子,他身上那股子特有的酸臭味道,隔着二十多步的距離都能聞得到,甚至再次地掩蓋住了這牢房中的酒肉味道,隻看到他這個樣子,就能想象到,他從桑落州一路回到建康,吃了多少的苦頭,受了多大的罪!
可是劉裕顧不得這麽多,這時候,尤其是在剛剛送走魏順之的這時候,他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眼前的這個又臭又髒,滿身傷痕的敗軍之将,是自己幾十年的兄弟,盡管有過背叛,有過争鬥,但無論如何,現在能看到活着的劉毅,已經是他最大的滿足,他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個建義兄弟了。
劉裕飛奔起來,拿出比當年淝水之戰時對着敵軍更快的沖鋒速度,直接沖到了劉毅的面前,一把就把劉毅狠狠地攬進了懷中,大聲道:“希樂,我的兄弟,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上天啊,你終于把我的兄弟送回來了!”
劉毅的眼中,也是淚光閃閃,他的嘴唇哆嗦着,喃喃道:“寄奴,我,我穿越大别山區,穿越兇殘野蠻的蠻族部落,大小戰鬥曆經百餘場,就是爲了一件事,我要回來,我要回建康,因爲我知道你一定也會回來。這麽多好兄弟戰死了,他們,他們不能白死,我們要爲他們報仇,不破妖賊,我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