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咬着牙,明顯是在壓抑着自己的憤怒,用盡量平靜的語氣說道:“劉裕,難道我說得不對嗎?上次慕容德舉行了四十多萬步騎的閱兵大會,然後揮師南下要直接奪我江北之地,難道不是事實?如果不是你靠了慕容蘭說情,慕容德怎麽會跟你定下互不侵犯的和約而退兵呢?”
劉裕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說道:“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啊。慕容德那次犯我大晉一來是受到了黑袍慕容垂的唆使,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看到大晉新經曆了桓玄篡位,然後我又推翻了桓玄,政權的更替頻繁,而大晉的精銳在這一陣的内亂中,消耗很大,所以慕容德才有了南征之心。”
“但是慕容德在這時候也是剛剛流亡南燕,經曆了後燕國破家亡之痛,北邊的北魏是他真正的大敵,按理說,是不應該出動大兵攻晉的,因爲一個失誤,若是兵敗,非但與大晉爲敵,更是可能國内空虛,給北魏一舉攻滅。”
陶淵明的眉頭一挑:“可他還是進攻了,因爲當時江北幾乎空無一軍,完全無法抵抗,天與不取,必将後悔。”
劉裕搖了搖頭:“南燕當時連齊魯之地都沒有穩定,哪還有能力來消化江北之地?那時候的我,還沒有執政,還沒有開始向江北移民,長期以來,江北六郡之地,都是地廣人稀,物資疲乏,連胡虜都懶得來占據,當年石趙大亂,姚襄率部族從北方而來,在淮北呆了一年多就隻能放棄,舉部西歸,可見這裏的貧窮和落後,南燕在這個時候進攻此地,滿足不了他們靠擄掠來以戰養戰的需要。”
陶淵明喃喃地自語道:“是啊,我也去過江北,那确實是非常地荒涼和貧窮,那慕容德難道是想幹脆打過大江,直取吳地?”
劉裕冷笑道:“所以說伱這不過是書生之見,慕容德當時并非後燕的皇室諸子,按理說是沒有繼承大統的資格,更不用說當時後燕皇帝慕容寶尚在,而且去了北方的遼西故地,慕容德不過是以一個宗室王爺的身份,帶了邺城的守軍,一路南下,收攏那些沒來得及逃亡塞外的鮮卑人,就象當年西燕的慕容永一樣,好不容易擺脫了北魏的追擊,在齊魯之地立足,僅此而已。”
“在戰亂時期,人人自危,所有鮮卑軍戶都認爲隻有跟着慕容德才能活下來,這才願意聽他的号令,但到了南燕之後,安定了下來,這時候驕橫的各路部落首領,就未必聽慕容德的号令行事了,尤其是南燕這裏,到處是漢人的大族豪強,占了不少良田美地,這些習慣了打家劫舍,以戰鬥爲生的鮮卑人,就象老鼠進了米倉一樣,無法無天,到處劫掠了。”
“可是慕容德畢竟是有見識的人,知道到了中原,不可能再象草原上那樣以搶劫和戰鬥爲生了。畢竟鮮卑人不會農耕,不事生産,要想建國必須靠漢人的耕作,這就不允許他們去打劫國内的漢人,可是如果不允許劫掠,那這些鮮卑首領又不會聽命于他,所以就隻能把矛盾外引,借着發動對大晉的戰争,進行一定程度的擄掠。”
陶淵明若有所思地說道:“你的意思他調動大軍來攻打江北,隻是作作樣子,吓唬一下我們,逼你交出求和的軍糧,以安撫族人?”
劉裕點了點頭:“是的,正是如此,慕容德調集大軍,聚兵講武,一來是震懾一下北魏,向他們顯示強大的軍力,二來這四十多萬大軍中,漢人的征夫和募兵就占了三十萬以上,也是告訴鮮卑首領們,這些漢人不是任人宰割的雞犬,同樣有強大的實力,壓迫太過,他們群起反抗,那最後大家是兩敗俱傷,得不償失。”
“因爲慕容德能順利拿下青州,并不是因爲鮮卑騎兵比漢人的豪強地主武裝強到哪裏骈,而是因爲青州地區的各大豪族并不團結,辟闾氏并不能指揮高家,封家這些大族與之團結一心抗敵,這些青州的地頭蛇,早就知道了見風使舵,不管誰在這裏稱王稱霸,都是與之有限度地合作,并不完全臣服于這個政權,但也不公然與之對抗,隻要按約定的法度進行征丁交稅,那就可以相安無事。”
“所以慕容德的大講武,表面上看是進攻大晉,最低限度也能向剛剛推翻桓玄的我,勒索一筆糧草,以滿足這些鮮卑軍頭的需要,而這些鮮卑軍頭們得了好處,又覺得能号令四方,就能心滿意足地消停一段時間了。假以時日,等到慕容德能用自己的子侄替換掉這些跟他一起帶兵起事的将領,首領們,那南燕的政權,也就真正地穩固了。”
陶淵明長舒了一口氣:“聽你這麽說,南燕這次的起兵南下,也不過是借着對外的征伐,來安定内部政權的舉動了?這是慕容蘭告訴你的嗎?”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沉聲道:“我的妻子慕容蘭,是這個世上是慈悲,最仁愛的人,她心系天下蒼生,既不想漢人百姓受苦,也不想鮮卑族人沒的活,所以想盡辦法維系兩國和平,我們大晉這裏的情況,她了如指掌,而南燕那裏的内情,就算她不跟我說,難道我就不清楚了嗎?”
“她離開我回南燕之後,就是一直做安撫當地漢人百姓的事,阻止鮮卑各部軍将對漢人百姓的擄掠,想着有朝一日,這些鮮卑族人能自食其力,跟着漢人農夫一樣學會農事,用自己的勞作來謀生,而不是再用那些搶掠的惡習。”
“慕容德活着的時候,是明白這些道理的,凡事與慕容蘭商量,而黑袍雖然有禍亂天下之心,但是後燕剛亡,南燕新立,存續下來才是首要任務,但歸根到底打消他們入侵掠奪野心的,仍然是我們大晉,我們北府軍的實力,而不是靠他們的仁慈。陶淵明,你可知我當時跟慕容德是怎麽說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