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道覆平靜地說道:“二哥,這個問題我一直在思考,隻是沒有跟你深談,因爲一來時機不成熟,我們如喪家之犬一樣地漂洋過海,屈身在嶺南這窮鄉僻壤之地,說這些不切實際,二來我們沒有進入建康,奪取政權的希望時,讨論這些也爲時尚早。可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如果不早早地商量好這日後的處置,那有可能會步桓玄的後塵,即使短暫地奪取江山,也會很快失去。”
盧循勾了勾嘴角:“這好像不是你應該操心的事,徐師弟,你隻要負責打仗就行了,不用管别的。”
徐道覆搖了搖頭:“我确實是以負責軍事爲主,但軍事也好,治國也罷,都要講個賞罰分明,言必信,行必果,作爲主帥,對下屬開出的承諾,就一定要兌現,就象現在…………”
他說着,揮手一指前方,那大片俘虜所聚集的地方,一邊是給剝得隻着單衣,瑟瑟發抖,垂頭喪氣的晉軍戰俘們,另一邊,則是堆積得如同小山一般高的甲胄辎重,一隊隊的天師道弟子們,正興高采烈地,在各自隊長所帶領下,按着錄事參軍們的唱功順序,跑去這些辎重堆裏,挑選相應的武器和盔甲,以作戰利品,有些家夥甚至身上挂滿了頭盔,穿了兩三套的盔甲,幾乎走路都困難呢。
徐道覆沉聲道:“二哥,你看,這些去領戰利品的弟兄們,我事先就跟他們說好,殺多少人,立多大功,就可以拿到相應的回報,有這樣的承諾,他們才能舍生忘死,迎着鋒刃飛矢就向上沖,我們神教作戰,不靠甲兵犀利,不靠戰技過人,靠的就是這樣不怕死,不惜命。如果不是爲了豐厚的回報,誰能如此?”
盧循冷笑道:“恐怕不是這麽簡單的事吧,要不是我平時跟他們說什麽長生人,心誠則靈,就靠你這些戰利品的承諾,也能讓他們這樣舍生忘死?要是連命都沒了,這些東西又有何用?!”
說到這裏,他的手腕一抖,摸出了一張符篆,上面赫然畫着一個裸女,盧循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隻怕,爲了戰利品的這點好處,還不如幾張天人交合大會入場券要來的實在呢。”
徐道覆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屑之色,冷冷地說道:“打天下的時候,靠着戰利品,女人,可以讓一無所有的信徒們跟着我們走,可是坐天下之後呢,二哥,難道還是可以允許我們的弟兄們到處殺人放火,奸淫擄掠嗎,我們現在可以靠搶劫而維持軍需,等平定天下之後,總是要有規矩,要有秩序的吧。”
盧循勾了勾嘴角:“國有國法,教有教規,我們一向都是有規矩的,就是在廣州的這幾年,我們也能做到讓老弟兄們天天操練,讓漢人百姓交納賦稅,讓蠻夷部落出丁做事。不也是井然有序嗎?”
徐道覆歎了口氣:“那是我們有辦法讓蠻夷部落首領們也信了我們這套,然後讓他們去治理部落民衆而已,我們可并沒有插手他們的内部事務,充其量隻是派了些弟子定時去弘法罷了。至于漢人百姓,如果不是我們攻打廣州時,殺了幾萬人,以屍體爲京觀堆積城外,震懾了各處的漢人,隻怕他們也不會這麽乖乖聽話。”
“可這種做法在嶺南這種化外之地可行,到了大晉腹地,難不成我們還能屠了建康,立威天下嗎?二哥,如果我們做不到讓天下人心驚膽戰,安心順服,做不到對跟着我們打天下的這些人兌現承諾,那我們的統治,不可能長久。”
盧循一動不動地盯着徐道覆:“所以,你因爲擔心日後的治理,就想說幹脆不要治理了,我們回歸宗教國教即可,讓世家高門的子弟去坐天下,我們成爲國教,國師,是這個意思嗎?”
徐道覆平靜地說道:“二哥,你先别激動,你想想,孔子,老子他們做過一天的人間君王嗎?可爲什麽那麽多人間的帝王無人所知,但他們卻名垂青史,萬古流傳呢?爲什麽他們所創立的儒家,道家,成爲世人公認的主流學派呢?”
盧循勾了勾嘴角,不屑地說道:“徒有虛名而已,實際上在世間的統治者面前,仍然不是不堪一擊,如果君王有意,下一道命令,孔子也好,老子也罷,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說到這裏,盧循冷笑道:“想想我們之前的師父孫泰吧,一度也是給三吳百姓看成活神仙,救世主,但就是因爲名望太大,卻無實權,受到了司馬元顯的妒嫉,亂世之中,他本是聚衆勤王,想混個官職,結果就給人說成是圖謀不軌,一個郡守就能把他滿門抄斬,這就是我們天師道起兵的理由,可見這種沒有權力作爲後盾的影響力,一錢不值啊。”
盧循的眼中光芒閃閃,繼續沉聲道:“再推到以前,東吳時期,吳地著名的活神仙于吉,就給孫策找個理由就殺了,雖然吳地人心悲憤,但又能怎麽樣,死了就是死了。再高的民間威望,也抵不過帝王的屠刀和軍隊,這個道理如果腐儒看不明白很正常,但你三師弟經曆了這麽多事,怎麽還會說這個話呢?”
徐道覆輕輕地搖了搖頭:“二哥所說的道理,我當然明白,但是我們的神教,成天是跟人宣揚官府邪惡,世道黑暗,制訂了無數欺壓他們的法規法則,但現在我們如果坐天下,就得自己成爲官府,把這套以前宣揚的黑暗法則拿起來,那到時候,教衆們隻會感覺受了欺騙,受了愚弄,甚至反過來要對抗我們,那就是我們想要的未來嗎?二哥啊,這是我一片肺腑之言,請你明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