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的眉頭也輕輕一皺,顯然,庾悅的說法,是他沒有好好考慮過的,他遲疑了一下,說道:“隻靠建康的兵力,能擋住天師道的大軍嗎?不太可能吧。劉裕如果是在這種時候,恐怕連建康都不敢回來的。”
庾悅笑着擺了擺手:“看來黑袍大人你也有思慮不周的時候啊,劉裕可不是一般的軍漢,而是個不惜命的賭徒,即使是在這種時候,他也有可能孤身回建康,然後靠着新召集的軍隊抵抗,建康城畢竟有幾十萬的百姓,三吳之地也還有些守軍,再加上京口那裏有數千的退役軍士,真要給他征發起來上戰場,旬月之間,弄出個三四萬軍隊,也不是不可能啊,有這個兵力,靠着建康的城防,不是不能頂住的。”
黑袍若有所思地點頭道:“那看來,我還得把這個原因考慮進去,劉裕确實是這種性格,哪怕沒有一兵一卒在手,孤身回建康這種事,他做得出來。所以,我得想辦法讓朝議召開,讓百官架着司馬德宗逃跑,去齊魯之地投奔劉裕。”
庾悅倒吸一口冷氣:“要是皇帝跑了,那建康群龍無首,誰還會守城?你的所有計劃,都要破滅了。”
黑袍咬了咬牙:“總比讓劉裕回來守住建康的好,這個人軍事能力太強,能化不可能爲可能,如果他到了建康,司馬國璠和司馬楚之引後秦兵過來的計劃就不可能實現了,而我引入佛教以後對抗劉裕的大計,也無從談起。”
庾悅好奇地問道:“你還沒說呢,爲什麽引入佛教,就可以對抗劉裕的這種讓天下人人平等的理論呢?”
黑袍平靜地說道:“因爲佛家講因果報應,講究業報這些,認爲殺生是大惡,這點符合世人的仁義觀點,天師道之所以能迅速地在三吳之地流行,興起,就是因爲他們在布道之時,以五鬥米這種微小的代價加入教派,有困難的時候,教中兄弟能團結互助,所以迅速地得到了底層百姓的支持,畢竟,如果你們世家高門不肯讓渡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利益來幫助這些窮人莊客,那就會有别人做這種事,在争奪人心方面,你們早就輸給天師道了。”
庾悅的臉微微一紅,說道:“以後我們奪回權力之後,自然會改正這樣的事情,隻不過以前發生過的事,就不要讨論了,你說佛教的因果報應這些可以收服人心,我覺得不對吧。這回你要後秦軍進來參戰,那他們與天師道作戰時,也是要有所殺傷的,按你的說法,不是要犯下了罪孽,受到業報嗎?”
黑袍微微一笑:“可是後秦軍這回是來救人的啊,爲了避免天下的生靈受到天師道這些兇殘魔物的殘害,所以派出了軍隊來解救這些受苦受難的東晉百姓,佛教可不是隻會坐着等死,讓人來殺,也有金剛伏魔的說法,這種爲了救人而對抗邪惡,是佛家所推崇的,不會反對。”
庾悅冷笑道:“就是說隻要找一個正當的理由,佛家弟子也可以去殺人放火了?這難道不虛僞嗎?按你這說法,天師道還說站在大晉一邊的世家子弟和平民百姓也是禍亂世間的妖魔鬼怪呢,他們也是爲世間蕩滌這些邪惡而起兵,難道他們也是正義的了?”
黑袍淡然道:“是正義還是邪惡,除了勝者爲王外,也是要看所做所爲,天師道的那些做法太過極端殘忍,無論找什麽理由都是無法脫罪的,後秦出兵,不管怎麽說也是保護普通的百姓,這點是站在正義一方,無可厚非。再說了,佛家也有說法,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就是說爲了掃除邪惡,而犯下了罪業,在死後需要入阿鼻地獄受苦贖罪,但真正的佛陀爲了保護他人,是甘願受這種懲罰的,隻要能挺過阿鼻地獄裏的酷刑,那就消了罪,還了業,下輩子投胎,就會得到慈悲佛祖的關照,有個更好的未來。”
庾悅聽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還能這麽解釋?這真的是太厲害了,這種死後的消業,轉世輪回的說法,能把這輩子所做的任何事情都給解釋過去,至于死後如何,誰也不知道啊,也無法反駁了。”
黑袍點了點頭:“所以胡人崇佛,因爲他們原來的理論上,都是些原始的宗教,野蠻兇殘,靠着所謂的祖先保佑,天地之力來讓自己打勝仗,但到了中原之後,這套就不好使了,總不可能天天再去打仗殺人,誰都想要安逸太平,可是胡人能靠少數的人,去統治和管理人口多得多的漢人百姓,所恃所仗無非是強大的軍力罷了,一旦軍隊的戰鬥力下降,不再能打,那統治就會不複存在,所以,諸多胡人國家,在靠着一時的強力奪取中原和北方之後,最大的問題不是滅東晉,一統天下,而是如何在北方讓漢人百姓願意爲之效力,不再反抗。”
庾悅冷冷地說道:“我看北方的胡虜國家這百年來走馬燈式地換了一波又一波,最後算下來還是前秦的苻堅最得人心,但他得人心靠的是儒家理論,靠的是重用王猛爲相,而不是靠佛教,靠大和尚!”
黑袍微微一笑:“苻堅是一手儒家,一手佛教,兩手并用,如果真的是佛教不好使,隻靠王猛就可以平定天下,他又何必專門去龜茲國把鸠摩羅什請來呢?又何必在前秦境内建立這麽多的佛寺,遍傳佛法呢?庾公啊,漢人因爲千百年來的價值觀和道德,就是信奉儒學周禮的,一時難以扭轉,可是這佛教,卻是完美地适合剛剛入主中原的胡人百姓啊,而且,随着時間的流逝,佛教和儒家的理論一定能融合在一起,無論漢人胡人都會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