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悅歎了口氣:“六卿制度可以限制君權,然後輪流執政,這樣可以确保不會形成那種世代傳承,政出一家的政治體系,按理說,是非常好的制度,隻可惜…………”
黑袍笑道:“隻可惜這六卿之間最後相互争鬥,吞并,最後隻剩下了三家分晉,而這三家又形成了你所說的君王天下,再沒有卿士來制約君權了。這天下争來争去的,無非是權力,而權力說到底,就是統治和管理别人的能力,還有就是讓人心甘情願能接受統治的力量罷了。你們總想着通過分權,制約的模式來達到權力的平衡,卻不知道,這是違反基本人性的。”
庾悅的眉頭一皺:“是人都想大權在手,獨享權力,但這種權力集中于一人身上的事,是非常可怕的,就算有強力的君主,确實可以做到一人興邦,一人定國,但他的子孫後代,往往是沒有這種能力的,到時候讓一個才能平庸,卻又殘暴不仁的繼任子孫爲王,那就是天下人的災難。”
“自古以來,開國皇帝往往起于微末,反而是能力卓絕,可是他的子孫後代卻是生而富貴,缺乏曆練,能力必然退化,我們黑手乾坤其實并不是一定要反對那種強力君王,就好比劉裕,現在我們反而是多少在順從他辦事,但如果是劉裕以後自立爲王,他的子孫後代,我們就未必要助他了。”
黑袍點了點頭:“這個想法很好,助真帝王,不助真帝王的子孫,不過,如果劉裕這個有能力的統治者,不給你們足夠的好處,不讓你們世家高門能世代享有土地,奴仆,富貴,你們也不會支持他吧。”
庾悅咬了咬牙:“所以,我們要對劉裕不可或缺,他要打仗,他要治國都離不開我們,那自然功勞是我們的,富貴也是我們的,這點劉裕也沒否認,他現在定的規矩,隻要是立功得爵,就可以當官,我去了一趟廣固,回來也升爲建威将軍了,以後劉裕手下的軍漢丘八們,也會得了富貴後想變成我們這樣的世家,畢竟,貪圖安逸是人的天性,就算劉裕的子孫後代,也不能避免這點。”
黑袍微微一笑:“所以,你們的想法,就是在劉裕活着的時候,在他這代盡量不得罪他,按他的規矩辦事,立功,保住現有的權力,等到劉裕不再掌權,或者是死後,再恢複你們世家天下,對吧。”
庾悅沉聲道:“這不也挺好的嗎?現在治國的人才隻有我們世家有,劉裕打下的地方,隻要我們也出力參與,那就有資格戰後繼續管理,隻要地盤是我們的,那在這些地方出的兵員,立的軍功也會歸于我們名下,他打的地方越多,我們的實力增長越快,會有大片的新征服地區來安置我們的子侄爲官,而不是象以前一樣,大多數的子弟無官可做,隻能守個虛爵當個富家翁。”
黑袍歎了口氣:“你想得太簡單了,一旦劉裕能普及教育,讓人人識文斷字,那治理基層鄉間,就不是你們的事了。本身你們的子弟也不想到最底層的村,裏去爲吏,但那些底層士人可是願意,最後你就會發現,慢慢地,每個縣,每個鄉的吏員和低級官員,會給那些新興的士人所占據了。”
庾悅的眉頭一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沒那麽多的子侄去占每個村的村長,每個裏的裏正。那些地方,可以交給我們的莊頭們去打理。隻要土地是歸我們世家所有就行了。”
黑袍搖了搖頭:“現在劉裕定的規矩,這些土地都是國家所有,不是你們世家的私産,三吳之外,所有的田契地産都不再承認。包括這回在齊魯之地,那些莊園也隻是交由你們世家子弟臨時管理,可不是象吳地莊園那樣世襲不變了。”
庾悅冷笑道:“劉裕活着的時候,他說了算,隻要地先到我們手上,還怕不能管成自己的?難不成他到時間還真能收回去?”
黑袍笑道:“這有什麽做不出來的,時間一到,官吏的任期也結束了,到時候調任他處,這地不就空出來了嗎?你們以爲時間對你們有利,可實際上,這反而是對劉裕有利,給他個幾年時間,他教育出了大量的普通百姓識文斷字,又當幕僚或者是從過軍,學到過管理之術,到時候用這些人替代你們世家子弟當基層吏員,或者是幹脆給你們的那些莊頭升官得爵之路,你以爲到時候這些地方還能管成你們世家的?”
庾悅的手在微微地發抖,他看着黑袍,沉聲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按你說的那樣,人人當和尚,出家離世,難道就行了?”
黑袍平靜地說道:“庾公,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你們道家,玄學的這套理論,似是而非,爲了對抗所謂的強力君王,你們設想這種天下大同,沒有紛争的理想天國,實際上,你們想說的是,這種理想世界,人人自食其力,但仍然是需要管理的,不會有個強力君王,但一定要有每個村能指揮大家生産,做事的人,這就是你們的世家子弟。”
庾悅沉默了下來,一言不發,玄學中最隐秘的一點,給黑袍這樣一針見血地揭穿了,所有那些編造出來的美好外皮,都無情地脫落,露出最裏面的本質,卻是如此地虛僞。
黑袍冷冷地說道:“不要君王,無非是不想讓一個中央集權的大國,來侵犯地方豪強的利益,國家沒有君王,但每個村,每個莊園都要有個君王,沒有這種統治者,無法指派别人去生産幹活,沒有團結協作,哪怕是挖條渠引水灌溉都是做不到的,天生萬物,後有君王,這才是天地間不變的真理,永遠地指揮那些底層草根幹活,養活你們這些世家子弟,玄學大師,這才是你們想要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