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可怕的眼神,讓夏一奇不自覺地發起抖來,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仿佛回到了郁州之戰中,跟着大隊人馬沖進劉毅所在的右軍大營時,當他的眼前瞬間出現上百架八石奔牛弩時,那個站在隊伍最前方的劉毅,無意中掃向自己時,那嘴角帶着殘忍的笑意,眼神中透出殺氣與不屑,一如現在的這個人。
英明之卻是渾然不覺,他甚至突然找到了一個出氣口,抄起一把漁叉,就遠遠地向着魯軌的方向丢了過去:“老子先送你下地獄!”
這一叉,劃過一道弧線,帶着呼嘯之聲,隐約間有那一箭紫氣鳴镝的氣勢,卻是從魯軌的頭上一丈左右的距離飛了過去,遠遠地落在了江水之中,濺起的水花,打濕了魯軌的褲腰,卻是沒有讓他高舉的火把,受到半點的影響。
魯軌哈哈一笑:“妖賊,願這地獄火,能洗清你們邪惡的靈魂,下輩子,記得做個人吧!”
他說着,把手中的火把,狠狠地擲向了天師号的船舷方向。
英明之扶腰大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你這小小火把,也想燒我們的巨艦,你難道不知道我們的船闆,是經過了特殊…………”
他的話音未落,卻隻見一陣巨大的火苗,猛地騰空而起,火光頓時映紅了整個漆黑的江面,而這道火光,居然能騰上二層以上的甲闆,也就是說沖起五丈以上的高度,即使是黑火焚城,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就在英明之的笑容,給這把火燒得幾乎凝固在臉上的同時,巨艦的底層,也傳來陣陣嘶心裂肺的慘叫之聲,似乎是有數十上百的人,頓時被火焰所吞沒,撲騰着,翻滾着,發出已經不太象人類所發的慘嚎悲嘶之聲,每一聲,都足以讓聞者心驚肉跳。
夏一奇猛地反應了過來,大吼道:“快放箭,快落石,宰了這些晉狗,千萬别讓他們放火…………”
可是他的聲音剛剛從嘴裏發出,就隻見江上的十餘條小船,船上所有的戰士全部挺身而起,這回,他們個個手中拿着火把,拼命地擲向了兩側的天師号和會稽号的船闆之上。
借着熊熊的火光,夏一奇和英明之算是看清楚了,原來,兩條巨艦的船舷側面,早已經給釘上了成百上千個黑乎乎的鐵錐,這些鐵錐深深地嵌入到了船闆之中,而錐尾,則是由集束的稻草與布條所圍,這些稻草與布條看起來濕漉漉的,明顯是浸了引火之油料,甚至還有些鐵錐尾部,挂着布袋,等火把扔上去時,頓時就騰起三丈多高的火焰,甚至是火焰的顔色也呈現黃白之色,顯然,這是裝了硫黃與硝石等引火之物。
英明之大口地喘着粗氣,他不停地搖着頭:“不可能,這不可能,我們的船闆是特制的,外面塗了泥,就算是火攻,也不過是燒泥巴而已,怎麽可能…………”
他的話音未落,隻見到剛才魯軌擲上火把的那片船闆,十餘個鐵錐在熊熊地燃燒着,錐尾的稻草已經燃燒殆盡,而火勢仍不停息,直接就讓錐身也開始燃燒,高溫讓黑色的鐵器,變得一片通紅,甚至連這錐身所插入的濕泥塗料,也在一片“滋滋”的聲音中,變得幹燥,凝結,最後從濕答答,粘乎乎的沼泥形态,變成了類似燒制陶罐瓷器時的幹土形狀,然後,就象人體上龜裂的皮膚一樣,開始成片地脫落,露出裏面木闆來。
夏一奇的面如死灰,直接癱軟到了地上,他的嘴裏喃喃地自語道:“這,這是什麽東西,居然,居然可以火攻破解我們的濕泥防護,天師,天師啊,你在哪裏,你怎麽不睜開眼,保護我們這些最虔誠的弟子啊!”
魯軌的聲音已經從另一個方向響起:“忏悔吧,你們這些妖魔鬼怪,天師如果真的有眼,也會把你們這些魔鬼下了地獄,所有給你們殘殺過的人,都會找你們報仇,這才是你們應得的!”
他的聲音,帶着狂笑與得意,一路向前,顯然,這些小船在完成了縱火的任務之後,借着江流湧動,借着火風之勢,一路前沖,這個時候,已經再沒有天師道的弟子還有心思對他們放箭,對他們刺擊,對他們落石,所有人的腦子裏隻剩下一件事——找一切能找到的水或者土,把這該死的火給撲滅,救火,就是救命!
英明之的吼聲在五層的甲闆上回蕩着:“快救火啊,快給我取水救火,千萬不能讓底層燒起來,不然我們全都得到江底喂王八,快,快啊!”
可是他的聲音,已經漸漸地淹沒在越來越大的火焰燃木的聲音中了,而越來越多的着火者的慘叫哀号之聲,越來越多的落水之聲,已經把他這無力的嘶吼聲漸漸地掩蓋,直到什麽也聽不見了。
五十多條小船,如同五十多隻飛魚,從四艘已經熊熊燃燒,被火焰所包圍的巨艦間隙之中沖了出來,魯軌走到了船尾,他的臉上,早已經給煙火熏得幾乎全黑,兩隻布滿了血絲的眼睛,大概是身上唯一白的地方。
方圓兩裏多,四條鎖在一起的巨艦,成爲一大片燃燒着的水上火葬場,因爲極度的高溫而持續燃燒的船體,在火焰中分解,塌陷,相撞,無數化爲焦炭的人體,也随之四分五裂,變成塵埃,直入江水,濃重的黑煙騰空,形成一道十裏多寬的巨大煙帶,已經遮蓋了整個月亮。
江面之上,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看着這巨大的火場,以及葬身其中的,上萬生靈!三國時的火燒赤壁隻不過是傳說,而今天,他們親眼見證了什麽才叫火燒連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