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的眉頭微微一皺:“你的意思,是要讓吏員們的俸祿,回報優厚,而一旦貪贓枉法,就會失掉擁有的一切,對嗎?”
劉裕點了點頭:“是的,我當過裏正,那是我人生最早地接觸到權力,雖然那隻是我那早早離世,命運悲慘的父親給我留下的,但我并不喜歡從事這件事,因爲,這總是會讓我回憶起我幼年時被父親所抛棄,成爲寄奴的經曆。從我内心的深處,我以爲這是父親爲這事的贖罪,但是,我并不想接受這樣的贖罪,或者說是道歉,我從小接受到的痛苦,不是一個吏員能彌補的。”
劉穆之搖了搖頭:“衆生皆苦,在這個亂世中,誰又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呢?我們的父輩,雖然是士人的身份,但早已經家道中落,跟那些坐擁良田奴仆的世家子弟,不可同日而語,你爹當年遺棄你,并不是圖自己過上好日子,而是因爲當時的情況實在無法負擔你,把你送到姨母家,起碼還能活下來,而他自己後來爲了撐起那個家,不辭辛勞,直到累死了自己。”
劉裕的眼中淚光閃閃:“那是我後來才明白的事情,我一直無法理解,爲什麽别人當官爲吏,可以讓全家人吃肉穿帛,而我們家,卻是家徒四壁,直到我從軍之前,我冒着得罪刁家的風險,出手救了瓶子和兔子他們,我娘才激動地說,這才是劉家的家風,人可以窮,志不能短,就是再窮再餓,也不可以失去信念,去争取那些不義之财,靠着傷害無辜的百姓來讓自己過上好日子。”
劉穆之歎了口氣:“這也是我們京口的風氣,京口鄉親們,父祖輩往往是在苦難中結伴而下,一路曆經千辛萬苦,九死一生才到達大晉的北方流民,不僅僅是鄉鄰,更是戰友,袍澤,所以在困難的日子裏也往往會相互扶持,而不是象别的地方吏員一樣,借機中飽私囊,你爹即使是在最窮困的時候也沒想着去欺壓鄉鄰,貪污公款,這是你們劉家的家風,永遠值得流傳下去。”
劉裕點了點頭:“是的,除了道憐以外,他從小家裏條件太艱苦,父親當時剛死,娘的奶水不足,讓他從小沒吃夠,所以天生愚鈍,我娘和我見他這樣,也不忍對他多加苛責,可能是因爲這種苦日子過得太久了,讓他有機會就想吃好穿暖,我掌權之後,想要補償他,讓他當了彭城内史,可他卻受了身邊小人的影響,貪墨一方,我不知道以後他百年之後,如何在九泉之下向父親交代。”
劉穆之搖了搖頭:“這是人之常情,不過另一方面也可以證明,想要杜絕這種貪墨,非常困難,因爲大多數人當官,本就是要來求富貴的,看看那些大世家的門前,從來沒有斷過的馬車就知道,有多少人是來跑官要官的,爲此向那些世家大族獻寶投地,不就是爲了求得一官半職嗎?這些人上任之後,怎麽能不加倍地盤剝百姓,以收回自己買官的成本呢?”
說到這裏,劉穆之頓了頓:“這也是曆代曆朝都不能公然地賣官鬻爵的原因,就算是秦漢的體制,有入粟拜爵,增加國庫收入準備大戰的傳統,但往往也是隻給虛爵,不給實官,就是怕他們有了權力後就去禍害一方哪。你這個想法雖然好,但是如果讓士人們在入吏學時就要交錢,那難免會讓有些人走歪路。要知道,最後授予吏職的人,會是這些人裏的佼佼者,非常聰明,又精于法度,深知人情,要是他們把聰明才智用在貪污上,那就是國家大禍了。”
劉裕點了點頭:“你的擔心,非常有道理,但是,世家子弟們當官,不需要花錢跑官,靠着出身就可以有了,難道他們就不貪污腐敗,橫行一方了嗎?在我們取得權力之前,大晉從上到下,幾乎都爛透了吧,這與吏校收不收學費,似乎并無關系吧。”
劉穆之歎了口氣:“世家子弟們的貪婪與腐化,不代表吏校這麽搞就沒問題的,你如何能監管和控制這些吏員們起了貪念呢?大晉從來不缺少紙面上治理貪腐的法令,但最後大多數是不了了之,刑不上大夫啊。”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你說,我以前在京口當裏正時,如果真的起了歪心思,想要多征糧,或者是拿着抽丁的事逼着鄉鄰們來孝敬我,會有什麽樣的結果?”
劉穆之勾了勾嘴角:“那恐怕全七裏鄉的人都會罵你,甚至,他們會集合起來跟你鬥,你一向隻是獨來獨往,就算拳腳厲害,要是一群人群起攻你,你怕是也難以對付吧。”
劉裕微微一笑:“那是咱們京口,平時不設軍隊,捕快,别的州郡,這種裏正征丁收稅,可是要帶上縣衙裏的衙役,甚至帶上兵馬去征收的,對吧。”
劉穆之點了點頭:“是啊,平時裏不怎麽做好事惠民,那要到收稅抽丁時,就隻有指望軍隊的保護了,聽你的這個意思,以後也準備把收稅抽丁這些事,讓什麽保安集團來執行?”
劉裕點了點頭:“是的,他們不直接收稅,隻是保護這些吏員而已,但在保護的過程中,就會知道這些吏員做了什麽了,走了哪些地方,征了多少丁,收了多少糧,這些都是有明确的朝廷法度,知道的人一多,就無法隐瞞了。”
“以前刁家來了京口,想要欺負我們,靠的就是一個上下的情報信息不通,京口的情況,難以越過他們這個刺史,直接上通朝廷。這也是刁逵後來要帶着他們刁家的部曲私兵,來鎮壓京口百姓的原因,隻要能讓保安集團脫離這種當地吏員的直接控制,而是受命于國家,那就解決了這個上下渠道不通的問題。因爲,貪官污吏,收買一兩個将校可以,但不可能收買所有保安将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