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投來的目光,多是那種怪怪的,仿佛在看着一個異類,段宏顯然也感覺到了這種壓力,雖然不知喚他前來所爲何事,但仍然行禮道:“卑職民夫辎重營第三營第六隊隊正段宏,見過大帥,見過各位将軍。”
劉裕點了點頭:“段隊正,免禮,今天一戰,你表現出色,臨時奉了前軍參軍王鎮惡的命令,指揮了南城的軍隊,穩定了戰線,立下了戰功,按大晉的軍制,應該對你加以封賞,你進帳時是隊正,出帳後,可就不是了。”
段宏仍然神色從容,正色道:“卑職隻是盡一個軍人的本份而已,并不圖什麽封賞,無論卑職在何位置,都會爲大晉盡忠盡力的。”
沈田子冷冷地說道:“段宏,你又不是大晉的子民,你是段氏鮮卑的貴族,就在幾年前,你還是南燕的将軍,若不是你兄長牽涉進了謀反之事,你們段家全族給誅殺,你恐怕還會成爲南燕的大将,跟段晖一樣,與我們戰場上殺個你死我活呢,又談何爲大晉盡忠盡力?”
段宏點了點頭:“沈将軍說得很對,如果不是我阿兄給誣陷謀反,那我一定是爲南燕效力,與大晉刀兵相見,就算戰死沙場,也是無怨無悔。因爲我段宏一家生于燕國,長于燕國,是燕國子民,受的是燕國的國恩,自然是要爲燕國效力,這才是身爲一個人,身爲一個軍人的本份。”
沈田子點了點頭:“說得不錯,你燕國人,胡人的身份是與生俱來的,無法改變,所以,就不要說什麽爲大晉盡力效忠的話,如果是你兒子,生于晉,養于晉,那還差不多。”
段宏搖了搖頭:“沈将軍此言差矣。卑職剛才所說的,是說我不能選擇出身,燕國待我以國士之禮,我必以國士報之,當年是慕容德帶了戰亂中的我們段氏族人逃到了這齊魯之地,讓我們在北魏野蠻人的馬刀之下活了下來,我們自然要報恩。”
“但到了慕容超的時候,卻是聽信讒言,殘害忠良,我們段氏一族隻是領兵鎮守臨朐,并未參與他們的奪位之争,公孫五樓向我阿兄索賄不得,就誣陷我們和慕容法等人一起起兵奪位,冤殺我一族三百餘口,早已經由恩變仇,成爲不死不休的死敵了。”
朱齡石看着段宏,說道:“可是出了這事之後,你可沒有投奔大晉,而是逃去了北魏,按說你們段氏一向在南部領兵,離大晉更近,這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對北魏,比對大晉更加忠誠呢?”
段宏搖了搖頭:“朱将軍,請您注意一點,慕容超殺我全族的時候,大晉和南燕還有互不侵犯的盟約,不僅是不能互相起兵攻打,還包括了不能收留對方的逃亡重犯的約定,一旦捕獲,是有義務遣返回國的,這點,朱将軍不會忘了吧。”
朱齡石笑着點了點頭:“是有這麽一條,是我疏忽了,這麽說來,你确實不能在當時來大晉,而另外相鄰的後秦,是南燕的宗主國,你過去了也是死路一條,這就隻有去北魏一個選擇了是吧。”
段宏點了點頭:“是的,其實當兵北魏起兵入中原,滅後燕的時候,我們段氏部落也曾經領兵出戰,與北魏連戰多場,死傷甚重,也殺了他們不少人,所以後燕滅亡時,我們不敢留在邺城,怕魏軍報複,這才跟着慕容備德一起來了齊魯之地,若不是被誅殺全族,我是不敢想象,有朝一日,居然還會去投奔北魏的。”
檀韶點了點頭:“所以,你後來逃去北魏後,雖然給收留,但恐怕日子也不好過吧。”
段宏歎了口氣,眼中閃過悲傷之色:“是的,如果不是因爲賀蘭盧長期鎮守南燕的北部,多年來讓北魏吃了不少苦頭,甚至還出兵打破過北魏的清河等郡,恐怕北魏早就會把我斬殺了,他們留我,是想從我這裏知道南燕的内情,尤其是軍隊的布置和慕容超登基以來的情況,并不想讓我這個孤身投奔之人掌兵統軍,打回去報仇。”
向彌笑道:“你去北魏是想借兵報仇,他們卻是想讓你當個探子,或者是招來舊部,增強北魏實力的,這兩邊的想法不一樣,又怎麽可能真心合作呢,不過,北魏那邊一向喜歡招降納叛,聽說當年拓跋矽殺了崔宏之後,吓得一幫大晉的流亡貴族都跑去了後秦,不敢去北魏,從此也是來者不拒,就算不給權力,也會在面子上過的去,好吃好喝伺候着,小段,你在北魏,也是不愁富貴的。”
段宏咬着牙,沉聲道:“向将軍,卑職全族幾百人都死于慕容超之手,無時無刻不想着這血海深仇,留得一命,隻爲能給他們報仇雪恨,豈能隻爲這苟且偷生?我去北魏,可不是爲了享福的!”
說到這裏,段宏看向了劉敬宣:“對于這點,我想冠軍将軍最能體會卑職的心情,當年他也是身負這種毀家滅族的深仇,來到了南燕,每天想的做的就是能拉起隊伍,打回南方,殺桓玄以報這深仇,卑職雖然不敢跟冠軍将軍相提并論,但在這點上,您應該是最能理解卑職的。”
劉敬宣點了點頭:“是的,我當年流亡南燕時,也受過你的關照,這生最遺憾的事,也是沒能及時回國,親手誅殺桓玄,爲先父報仇雪恨。小段,你來大晉,爲什麽不主動找我呢?如果我知道你來投奔大軍了,斷然不會把你這樣的将才放在民夫營裏的。”
段宏沉聲道:“我段宏報仇,要靠自己的力量,親手報複,而且,我身爲胡人,服侍過三個國家,大晉恐怕也不可能輕信我,讓我領兵,與其如此,那我不如靠自己的本事出頭,隻要能在破城時,我會殺進皇宮,親手誅殺那些害我全族的狗賊,就算因此而軍法從事,也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