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淡然道:“那爲什麽我們,還有庾悅起碼還能吃得了這個苦?這還不是當年長輩們逼的嗎?我們這些人多少還能受得了,爲什麽新一代的就不行了呢?别的不說,起碼騎馬這些得會吧,難不成以後從軍打仗,還得坐個八擡大轎或者是讓人擡在榻上到處走嗎?”
王妙音微微一笑:“這些倒是,人的本事都是給逼出來的,要是想安逸享樂,那自己的本事必然退化,既然制訂了非功不得爵,無爵不爲官的這個規矩,就得去好好遵守才是。要是連騎馬和行軍都不會,是無法從軍的,這點上,說服大家倒是不難,但有蔭爵制度在,不一定要從軍才能得爵啊。”
劉穆之的眼中閃過一道冷芒:“那就給蔭爵制度加個規矩好了,隻有從這個新辦的學校能順利結業,才能繼承爵位,你可以不從軍,不上前線,但要是連馬都不會騎,跟着大軍行動的能力都沒有,變成一個要人擡着到處走的廢物,那這個爵位,也别想了。”
王妙音的臉色微微一變:“這可是大事啊,你我恐怕都做不了主,要不要跟裕哥哥好好商量一下再決定呢?”
劉穆之搖了搖頭:“現在不能商量,一商量,他恐怕連辦這個學堂都不會同意的,本身要把教育普及到所有百姓就是他不可妥協的理想,就算走帝王之路,也不可能在這點上改變,咱們跟寄奴這麽久,還不明白嗎?”
王妙音歎了口氣:“所以,你一早就想好了這些,出鎮青州,也不過是給這件事找的一個絕好借口,對不對?”
劉穆之微微一笑:“是的,凡事謀定而後動,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公開地在京口辦學,讓京八兄弟們的子侄有跟世家子弟一樣的文化和治國能力,繼而再把這種模式推廣普及到全國,普及到所有普通人的子弟,那無異于與世家大族決裂,雖然這個事情早晚要做,但不是現在,因爲離了世家高門的合作,連這回的滅燕之戰,也打不了的。”
王妙音勾了勾嘴角:“穆之,你老實告訴我,你是真的支持裕哥哥的這個想法嗎?真的想在我們的有生之年實現這樣的事?”
劉穆之輕輕地歎了口氣:“不瞞你說,此事若成,那大概是開天辟地的變化,其意義甚至可以勝過當年秦國的商鞅變法,這可一點也不誇張。而且從道理上說,教育普及全民,讓人人都有上升的機會,那出人材的機率,可遠遠高過現在的隻能在極少數世家和士人中出人才,當年秦國之所以迅速的強大,就在于通過變法,讓大量普通百姓的子弟有機會從軍建功,比以前那種隻有貴族子弟才有機會立功升遷,其能動員的力量,不可同日而語。”
王妙音咬了咬牙:“可是,商鞅變法,得罪了所有的守舊貴族,如果不是秦孝公的大力支持,根本不可能完成,而且秦孝公死後,舊貴族的反撲也把商鞅給弄死了,我們這麽搞,會走上商鞅變法的舊路嗎?”
劉穆之平靜地說道:“秦國當年變法圖強,打破千百年來的舊規矩,讓當兵從軍建功得爵不再是貴族的專有權益,因爲秦孝公的大力支持,所以得以實現,但你也要明白一件事,商鞅變法,不涉及秦國的國君家族,隻打擊遠親宗室和舊貴族,沒讓秦孝公也讓出利益,相反,打擊這些宗室,大大地強化了君權。”
“要知道,之前秦國宗室内亂幾十年,宗室貴族擅行廢立,連秦孝公的父親秦獻公也是被廢立過,在外流亡多年才回國掌權,所以,在秦君的眼裏,這些舊貴族勢力是比外國更可怕的敵人,有這個認識,才會支持商鞅,以變法圖強的名義,來鏟除這些舊貴族,剝奪他們的既得利益。”
“然後,商鞅把這些利益不是收歸秦君本人,而是分給那些百姓子弟,制訂了軍功爵的體系,有上至國君,下達大多數國民的支持,舊貴族勢力的反撲,才沒有成功,即使商鞅死了,但幾十年時間建立的這個深入人心的變法,也繼承了下來。”
王妙音點了點頭:“是的,曆代的變法,改制,都是需要多數人支持,才能成功,王莽的新政失敗,就是個反例。你是想說,商鞅沒有得罪秦君,所以才能成功,因此裕哥哥的這個普及教育的做法,也得先取得君王的支持才可以?”
劉穆之正色道:“是的,所以除非他坐上皇位,有了至高無上的權力,才能随心所欲,現在他是沒這個能力的,光一個世家不合作,就足以斷了他的根。所以我們隻能妥協,我雖然是士人身份,但自幼家道中落,吃盡了苦頭,可以說,我劉穆之并不自認爲是世家子弟,也不覺得世家子弟就應該憑着祖上的榮光,千秋萬代地享受富貴,永遠地騎在百姓們的頭上吸取民脂民膏。”
王妙音幽幽地歎了口氣:“我其實内心裏也是你這樣的想法,但這個話,你可以說,我不可以,我從小出生在頂級世家,錦衣玉食,過着人上人的生活,如果我也這樣說,這樣做,那我們王家謝家的子侄們會罵我自己占了便宜還賣乖,自己享盡富貴,卻要剝奪他們同樣的權利。”
劉穆之搖了搖頭:“你在享受這些富貴的時候也吃盡了苦頭,從小的諜者訓練,爲了讓自己強大而飽覽史書,成年後爲了家族利益而犧牲愛情,你當年的富貴,早就回報了,至于那些不象你這樣苦練本領,爲國爲家效力的子侄,沒資格在這方面指責你,他們現在的這些享受,是你們這些長輩們奮鬥犧牲換來的,就算不給他們,也是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