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輕輕地歎了口氣,低聲道:“妙音,得饒人處且饒人,國事爲重。”
王妙音的拳頭突然松了開來,在這一瞬間,她似乎作出了一個決定,人也笑了起來,發出了銀鈴般的美妙聲音:“慕容公主果然爽快,恩仇分明,不愧是識大體,明大義的女中豪傑,即使身爲大晉皇後,本宮也是歎服不已,請起吧。我代表大晉,代表天子,接受你們的道歉和悔罪。”
十萬燕國鮮卑軍民,齊聲地發出一陣歡呼之聲,人家都從跪在地上的狀态變成了站直了身,還有不少人在磕頭或者是鞠躬,大聲道:“多謝王皇後的寬容,多謝大晉的寬容。”
慕容蘭不動聲色,從地上緩緩地站起,一邊拍着身上的塵土,一邊向着王妙音說道:“王皇後,君無戲言,你代表大晉天子,說這話,那就是赦免我們這些人的罪過,不會再奪我們的性命了,是吧。”
王妙音點了點頭:“其實我們都清楚,罪魁禍首并不是南燕的将士,更不是南燕的百姓,而是心懷野心,圖謀不軌的黑袍,如果真正要問罪的,也是這個巨奸而已,劉将軍提出要你們交出同等人數,并不是真的想對你們報複,而是要試探一下,你們是不是真心歸順,畢竟,慕容氏曾經多次降而複叛,在我大晉國内部,也有不小的聲音,要我們将你們斬盡殺絕呢。”
此話一出,又是一陣不小的騷動,剛剛站起的燕國人群,一下子又跪下去幾萬人,不少人帶着哭腔說道:“我等隻想好好活着,絕無半點叛心反意,大晉收容我等,就是我們的再生父母,如有貳心,人神共憤,天誅地滅!”
“以前的降而複叛也是那些領頭的慕容氏宗室幹的,與我們普通百姓無關啊,還請皇後殿下明察!”
慕容蘭的嘴角輕輕地勾了勾,轉過身,對着人群作出了個雙手下壓的手勢,又伸出雙指,撮于朱唇之上,示意噤聲,很快,聲音都平靜了下去,整個城内,又變得一片安靜。
慕容蘭轉過身,看着王妙音,說道:“王皇後,這大燕過往的幾次複國之事,你我都心知肚明,不過是因爲有幾個人的野心,帶着幾十萬族人不停地折騰而已,最後不僅自己身敗名裂,還連累了大家。”
“我們慕容氏一部,已經面臨山窮水盡,血脈斷絕的危機,都是被這些野心家所害!”
“今天,我等願意無條件地開城歸順,連身家性命也聽憑大晉發落,就是已經不再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如果還有人繼續做着稱霸天下的美夢,妄圖在大晉天兵離開之後,做什麽不軌之事,大晉放得過你,我慕容蘭也放不過你,祖先在天之靈作證,如有族人再行反叛之事,當如此刀!”
她說着,突然從背後抽出了兩把雪花镔鐵雙刀,嗆然一聲,雪亮的雙刀出鞘,一陣凜然的森寒之氣,即使是隔了裏餘,也是撲面而來,這可不正是慕容蘭征戰天下,殺敵無數,讓人聞風喪膽的成名兵器嗎?
在一片驚呼聲中,慕容蘭的左手一翻,那尺餘長的苦無矢,也翻在了她的玉腕之上,被她用力一擲,就插在她面前的地上,這下,連王妙音也爲之動容,甚至一股撲面而來的氣浪,掀開了她那幂離的一角,一瞬間,似乎有無數的冤魂厲鬼在咆哮,就連日光大盛,溫暖宜人的大地,也頓時變得陰暗而寒冷了。
王妙音的聲音有些發抖,她的手,按在了右腰上挂着的莫邪劍上,顯然,神兵一出,風雲變色,畢竟大家親眼見過這苦無矢射殺過強大的妖怪明月飛蠱,而慕容蘭在這個時候拔矢抽刀,怎麽能不讓王妙音芳心顫抖呢?
劉裕也從帥位之上彈起,一個箭步沖出,偉岸的身形,如同大山一般,頓時就罩在了王妙音的身前,他的聲音渾厚而充滿着震懾力:“慕容公主,你在禦前亮兵,意欲何爲?”
王妙音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一閃而沒,借着劉裕擋在自己身前的掩護,輕聲道:“裕哥哥,謝謝,我就知道,你永遠會保護我的。”
劉裕沒有回頭,也低聲道:“我承諾過,永遠不會讓你處于危險的境地,不管是誰,無論何時,想要害你,我必以命護衛!”
王妙音點了點頭,對面的慕容蘭卻是大聲道:“這苦無矢,是慕容部世代的神器,寶物,可射九天飛龍,可誅四海巨鲲,有此矢在,我慕容部永存,列祖列宗在上,請恕慕容蘭不孝!”
她說着,雙眼突然圓睜,兩把雪花雙刀分抄左右手,劃出兩道完美的弧線,帶着呼嘯的風聲,砍向了地上的苦無矢杆。
“轟”地一聲,慕容蘭所立的地方,頓時掀起了沖天的煙塵,極度的陰暗之氣,伴随着無數人和獸的嘶吼之聲,似乎是數不清的,千百年來死于此矢之下的生靈的亡魂,同時沖了出來。
白色的,類似幽靈一樣的東西,沖天而起,伴随着那已經如龍卷風一樣的黑色塵柱,直上九霄,向着空中的太陽而去,風吹得每個人都幾乎睜不開眼睛,幾乎所有人都是要趴伏在地上,膽戰心驚,不敢擡頭,也不敢看這天空中的異象,隻是在心中無數次的祈禱,希望這可怕的景象,早點過去。
無人注意到帥台之上,王妙音的素手,緊緊地握着劉裕有力的大手,十指緊扣,這天昏地暗的煙塵,萬千厲鬼異獸的咆哮,讓整個世界,仿佛不複存在,而隻有那遲到了二十多年的愛,在這一瞬間,成爲永恒。
王妙音的呓語,輕輕地在劉裕的耳邊回蕩着,這一刻,兩個人的世界,成爲天地間的全部:“裕哥哥,有你這樣在我身邊,真好,我知道了你的真心,仍然是在我一邊,這一刻,你是護着我,沒有去找她,你想要的一切,我都會給你,一如當年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