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驕陽如火,四月的早晨,已經很有熱度,空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與煙火的味道,那是昨天的那場曠世大戰的殘留,但是城中的屍體,經過了一天一夜的清理,已經消失不見,有血迹的地方,也都撒上了塵土掩蓋,看起來,偌大的城市内,恢複了往日的太平。
城門大開,數以十萬計鮮卑民衆,從内城一路散開,直到外城的城門那裏,分散于全城的穹廬之内,更是把整個廣固城中最大的一條幹道兩側,填得滿滿當當的,而在他們的身後,則是持矛列盾的晉軍将士,與他們隔開十步之遠,也把整條大道外,護衛得嚴嚴實實。
東側的城門之外,一座小山一樣的,正是堆積在一起的刀劍矛槊,一隊隊的鮮卑軍士,列隊從城門而出,走過這座刀山槍林,把手中的武器,扔了過去,随着每件兵器的抛棄,這座刀山也是越堆越高,幾乎就要趕上内城的城頭了。
隻有數千名俱裝甲騎的軍士,仍然全副武裝,他們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隻有一種解脫了的輕松,是的,不管怎麽說,這場持續了一年的苦戰,已經耗盡了戰士們的體力和熱情,現在,終于快要結束了。
正對内城城牆的位置,則是一座臨時搭起的帥台,比昨天城外的那個,更爲高大,周圍方圓百步之内,所有的民宅民居和帷幕,全部拆除,甚至可以清楚地發現,這高台的不少建材,正是這些民居拆除後的材料呢。
周圍百步之内的地面上,站滿了持槊執矛的晉軍軍士,有些人還在時不時地以槍尖矛槊去插刺地面,以杜絕任何伏兵的可能,畢竟,剛打下來的城市,還有太多的變數,隻有做到每個細節都不出錯,才能确保萬無一失。
劉裕一身铠甲,獨坐帥位之上,劉穆之和王妙音,分坐下面的兩側,保持着昨天以來的位次,畢竟,在受降儀式結束之前,仍然是處于戰事狀态,以一個軍士身份參戰的王妙音,現在的身份是晉軍的将士,而不是大晉的皇後,這也是她居于劉裕之下的原因。
此刻的王妙音,戴着幂離,身着戎裝,絕美的臉被完美發遮掩起來,這位母儀天下的皇後,尊貴無雙的世家貴女,這會兒卻是看不出她的喜怒哀樂,幾乎就是這樣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如同泥雕木塑。
劉穆之則是旁若無人地啃着一塊肉骨頭,吃得滿嘴滿手都是油,乍一看見,絕對會讓人不敢相信,這位居然是大晉的現任宰相,也是在整個大軍之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軍師和智囊。
在二人之下,則分列着兩側的将校,很多人在談笑風生,交頭結耳,恭惟對方之餘,也不免吹噓一下自己在昨天之戰中的神勇發揮,也有些把臂痛哭,潸然淚下的,那是在哀歎自己昨天逝去的同袍。
劉敬宣和向彌相互在對方的胸甲之上狠狠地來了一拳,然後又是一個大大的熊抱,分開之後,兩人相視大笑,站在隊列的最前端,劉敬宣哈哈大笑道:“鐵牛兄弟,咱們又活下來了,娘的,昨天找你喝酒,你去哪兒了?一夜都不見人!”
向彌笑着一指腳下的帥台:“還能去哪兒?你阿壽哥可以喝酒快活,我鐵牛卻是給胖參軍抓了差,過來搭這台子了,忙活了一夜都沒睡,奶奶的,要不是寄奴哥和大嫂的大婚禮,天王老子讓我現在過來站隊,我也不站呢。”
劉敬宣點了點頭:“一夜之間,就把這現場給搭好了,真不容易,不過,你真的确定,今天會是大婚?”
向彌微微一愣:“那還能是什麽?寄奴哥要城中交人,不會是真的要殺了他們吧,而且,而且我聽說…………”
說到這裏,他四周環視了一下,沖着一邊的孫處嚷嚷道:“三蛋子,你小子别往這裏湊,這是秘密軍情。”
豎着耳朵,剛才不知不覺地往這裏挪了一步的孫處的臉微微一紅,扭頭道:“這還用你大嘴巴啊,所有兄弟都知道了,不就是阿蘭自己也在這兩千多人中嗎?阿壽哥啊,你也别懷疑了,這個所謂的受降交人,也就是個儀式罷了,最後寄奴哥肯定會赦免他們的。”
劉敬宣的眉頭一皺,看着内城城頭之上,穩坐如山的慕容超,還有分列他左右,十餘員南燕将校,說道:“那怎麽慕容超沒有銜壁出降呢,隻讓城中百姓平民出來,讓普通軍士繳械,這算怎麽回事?”
向彌勾了勾嘴角,說道:“聽說,俱裝甲騎還要作爲收編的晉軍将士,與我們一起南下返回,參與平叛,所以這回不繳械,你看,慕容鎮正在城門那裏指揮别的部隊繳械呢。”
劉敬宣搖了搖頭,看着在城門外另一邊,兩三千列隊而立,也是手持兵器的賀蘭部将士,說道:“那賀蘭部的人又是怎麽回事,也要跟我們回去平叛?”
孫處不以爲然地說道:“那倒不至于,我聽大石頭說,賀蘭部應該是會留守青州的,慕容部的精銳主力去了南邊,這裏隻剩老弱婦孺,留下賀蘭部在這裏鎮守,也算是種牽制吧。”
劉敬宣看了一眼對面的行列,都是年輕的将校們在一起交頭結耳,他輕輕地歎了口氣:“現在這些消息,我反而是知道得最晚的一個了。”
向彌的臉色微微一變,轉而笑道:“那誰叫阿壽哥你昨天晚上喝酒大醉到天亮呢,你自己跟猛子喝那麽多,那這些情報消息,總不會主動找上你啊。”
劉敬宣搖了搖頭:“我昨天想找寄奴喝酒的,結果他整夜在商議軍政之事,跟胖子和王皇後在一起,我不好意思去打擾他,就隻有跟猛子喝酒了。一醒來,就成了這樣。對了,鐵牛,這回受降,我看王皇後好像不太高興啊。不會出什麽事吧。”
向彌輕輕地歎了口氣:“寄奴哥要把蘭姐娶回家了,皇後她能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