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平靜地說道:“我當然知道,但兩害相衡取其輕,你既然又舍不得慕容蘭,舍不得普通的百姓,那就沒辦法拒絕投降強行攻城了。但這次要是讓慕容氏的首領和宗室們活下來,以後這些人會比劉毅,謝混他們更危險,趁機作亂,讓青州永無甯日,是一定的事。”
說到這裏,劉穆之的胖臉之上,雙眼圓睜,光芒閃閃:“想想妖賊吧,你對他們一時心軟,放他們下海,指望着他們能就此揚帆遠航,去到異域他鄉,再不回來,結果呢?人家從吳地出海,經行數千裏海路,跑到了廣州,趁着桓玄之亂時攻取嶺南作爲基地。”
“後來咱們剛剛複國,無力遠征,你又跟這次這樣,赦免了盧循和徐道覆,還有上萬老賊,允許他們在廣州自治,可一有機會,他們就起兵作亂,無忌都給他們害死,現在妖賊還兵臨豫州,直指建康,成爲我們大晉目前的頭号威脅,這不都是你一念之慈,把虎狼給留了下來,導緻的反噬嗎?”
劉裕長歎一聲,氣勢也跟着弱了下來:“我當時哪知道有天道盟在後面操縱着妖賊,早知如此,在吳地平叛的時候就絕不會放過盧循和徐道覆!”
說到這裏,他狠狠地一跺腳,震得這帥台一陣劇烈的搖晃,幾乎地上都要給他踩出一個大洞。
劉穆之冷冷地說道:“不管他們身後是不是有天道盟,你都不應該讓這些妖賊有喘息的機會,你顧念當年跟盧循和徐道覆有過一點舊交情,幻想着他們殺了孫恩是想改邪歸正,但實際上,他們殺孫恩的舉動不是爲了改邪歸正,是爲了趁機自立,因爲當時已經證明了孫恩沒辦法帶他們繼續作亂成功了,所以需要換個新頭目,真的想要改邪歸正,做法是放下武器,散兵回家,自己向朝廷主動自首才是。當年如果我在你身邊,絕不會同意你的做法!”
劉裕咬了咬牙:“可是他們在嶺南的時候,你也沒要我馬上去滅了他們吧。”
劉穆之搖了搖頭:“那時他們已經在廣州割據,根基已深,就算我們出兵打擊,他們打不過也可以乘船下海,揚帆遠去,我們是無法消滅他們的的,我更不願意你出兵的原因,是荊州當時是劉毅新收複的。”
“如果趁勝出兵,那劉毅若勝,則權勢威望反過來可能在你之上,若劉毅敗,荊州和江州有得而複失的危險,所以我隻能建議你先讓劉敬宣出兵谯蜀,想讓他先立功,在蜀地站住腳,然後再找機會由蜀入滇,入黔,從側翼進軍廣州,那時候,也可以讓劉道規接掌荊州刺史,如此,則大局可定。”
劉裕歎了口氣:“你一直防着劉希樂,甚至勝過外敵,他有什麽得罪你的地方,讓你這麽讨厭?”
劉穆之咬了咬牙:“就是因爲你是非不分,敵我難辨,一直把劉毅當兄弟,所以我不得不做這些事,劉毅是唯一可以在軍中靠軍功超過你的對手,包括阿壽,無忌他們都沒這個本事,也沒這個欲望,這麽多年來,你在北府盡得人心,但隻有劉毅那一支不服你,我剛才說了這麽多,早就跟你解釋清楚了,這不止是一個人的問題,更是治軍,從軍理念的問題。”
“劉毅的那套,就是靠擄掠,搶劫來刺激将士們的欲望,在這個亂世中,到處都是散兵遊勇,而他這種治軍之法,最合這些盜匪馬賊的口味,你越是嚴明軍紀,他那裏就越是能招到精兵強将。京口兄弟,以後會随着天下的安定,北方流民的斷絕,而戰鬥力越來越下降,而他那裏,則會實力越來越強。因爲,你的立軍之道是靠自耕和免稅的農民,而他,則是直接招強悍的軍士。”
劉裕大聲道:“我相信,以保家衛國,建功立業爲目的從軍的良民,壯士,會比那些隻會殺人放火,以劫掠爲目的的散兵遊勇要強,就象我們遇到過那麽多的盜匪,山賊,不都消滅了嗎?”
劉穆之冷冷地說道:“那你讓已經立功回家的,年過三十的老弟兄們再重新上陣,獨立組個軍,去平定這青州各處的馬匪,山賊,看看他們還好不好使。”
劉裕一時語塞,他很想開口反駁,但一想到連司馬楚之現在在豫北的賊窩都無法平定,他突然就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了。
王妙音幽幽地歎了口氣:“人都是差不多的,能發揮多少戰鬥力,除了基本的素質外,靠的是戰鬥的動力,賊寇不搶就會餓死,是爲生存而戰,而官兵,尤其是退伍回鄉的老兵,有田有地,娶妻生子,自然就難以再對上陣殺敵感興趣,所以這回我們出兵,雖然以老兵爲核,成爲軍官,但是士兵都得新招那些沒打過仗,沒立過功,沒有爵位的人,不然,我們這仗也無法勝利。”
“劉毅治軍,靠的是高額的軍饷刺激和允許戰後的擄掠,這也是從北府軍建軍以來,劉牢之時代就存在的規矩,裕哥哥你對此心知肚明。雖然你本人很讨厭這一套,自己治軍時也是嚴禁擄掠,但這樣一來,那些刀頭舔血的亡命之徒,就會轉投劉毅。”
“尤其是打完仗後,本身就有很強軍事能力的人,要是再次入伍,那就會有不少到劉毅的手下,如果他的部下全是這種精兵悍将,本人又有野心,就會成爲你的巨大威脅。”
“因爲,他們爲了破城後的屠掠,會有強烈的進取之心,就象這回在廣固,如果換了劉毅來打,那現在這會兒,肯定已經是踏着全城人的屍體,在廣固内城裏分錢分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