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妙音的臉上閃過一絲急色,仍然是盡量控制着自己的語氣,說道:“裕哥哥,我知道你是高尚的人,也注重道義,講兄弟情份,但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知恩圖報的。”
“劉毅,謝混這些人,你給過足夠的恩惠了,但是他們仍然看中你的位置和權力。一有機會就想奪取。至于司馬氏,更不用說,連大晉的江山都是你幫他們恢複的,按說最應該感恩的就是他們,就是現在主動禅讓給你也是應該的,但是司馬德文又做了甚麽?”
說到這裏,王妙音深吸了一口氣:“中原的司馬氏,關外的慕容氏,都是最典型的那種白眼狼,隻對權力有着無比的貪婪和渴望,無論能力高低,無論形勢如何,都不會忘了争權奪利,這大概就是他們血液裏流淌的印記,慕容蘭說的那個什麽詛咒,對他們兩個家族來說,最合适不過。”
“現在司馬德文靠着自家宗室重新掌權的可能,已經幾乎不複存在了,所以他一定會去找外面的援手,而劉毅和謝混他們,就是唯一的助力。一個在北府軍中可以跟你部分地對抗,一個在世家中也算得一号人物,而且,都是充滿了權力的渴望,想要一飛沖天,獨掌大權的人物,他們走到一起,是必然的事。”
“裕哥哥啊,你可要知道,司馬德文有名份,謝混有人望,但他們都給我們一直壓得死死的,就是因爲他們缺了這個時代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兵權。沒有軍隊的支持,這些王公貴族,掀不起大浪,就算是我和我娘,能一直讓謝家成爲世家領袖,成爲你的盟友,歸根到底,也是因爲你恢複大晉後這個第一人的位置所決定。如果你壓不住劉毅,那謝混和司馬德文就會爬到我和我娘的頭上,你所建立的一切制度,所承載的所有理想,都隻能半途而廢。”
說到這裏,王妙音的表情極爲嚴肅,更是上前一步,直視劉裕的雙眼:“如果你覺得對劉毅下手有違道義,那就想辦法奪他的兵權,不讓他有立功的機會,但絕不要企圖給他宰相之位。”
“這點我剛才已經說過,會讓他們打開我們壓制之鏈的第一層,就是先讓謝混在世家中突圍上位,我娘隻能被迫把謝家掌門讓給謝混,跟進的就會是一大批世家倒向謝混,那我們剛才商量的這些戰後措施,就無法施行了。”
“反過來,他們這些世家高門,會給劉毅提供大量的人力物力,助他建功立業,到那時候,你就未必能壓得了劉毅。”
“一旦讓劉毅掌軍,或者說能跟你平分北府,司馬德文必然會收回我這裏的玉玺,到時候最後的中央诏命之權,也不複存在,寄奴啊,到了那步,我想他們是不會對我們手下留情,顧念什麽兄弟之義的。”
劉穆之也跟着說道:“寄奴,妙音說的非常正确,你想想,當年劉毅可是奉過劉牢之之命,對你暗箭下死手的,若不是你走運,早就死在烏莊了,這些年來每次我勸你要防備劉毅,你都反過來怪我挑撥你們的兄弟之情,請問想要你命的人,你還要談什麽兄弟之情?”
“最早在京口的時候,你跟他也談不上兄弟,從來隻不過是相互競争的枭雄而已,入了北府兵,也是争鬥多過合作,他搶你軍功,暗算取你性命都有過,我不明白,你爲何一直還要拿他當兄弟?”
劉裕歎了口氣:“穆之,妙音,這麽多年來,我們爲了這件事吵了無數次,但就是無法達成一緻,我們甚至在世家天下這個根本性分歧的事上都能暫時和解,就是對劉毅的态度不行,我本以爲,你們是聰明人,可現在我才知道,你們畢竟沒有象劉毅一樣,跟我同生共死,并肩作戰,所以那種既競争又扶持的感覺,那種同袍之義,是無法明白的。”
劉穆之搖了搖頭:“我也從過軍,我也跟你一口鍋裏吃飯,甚至現在妙音也是跟你并肩殺過賊的戰友,爲什麽你隻拿劉毅當生死兄弟,卻不把我們當成你的同類呢?就因爲他跟你一起投軍?就因爲他跟你在一起打的仗比我們更多?同袍之義,是要托以生死,把後背完全交給戰友的那種,可是在烏莊,劉毅是怎麽做的?”
劉裕歎了口氣,平靜地說道:“穆之,這就是我跟你的理解不同,烏莊的事,是劉毅受了劉牢之的命令去做的,在軍中,上級的命令,要強過單純的戰友間的感情,他如果放過我,或者是給我報信,那才是違令行事,那才是對同袍之情最大的背叛。你明白嗎?”
劉穆之瞪大了眼睛:“什麽?你居然會這樣想?寄奴,你是不是太迂腐了?劉牢之本就不配做你的主帥,而他也清楚這點,他出于嫉妒才想害你,你還說這是什麽軍令如山?”
劉裕搖了搖頭:“劉牢之害我是另一回事,這個命令是不是正确,那是主帥的事,但作爲執行的将士,沒有質疑的餘地,也不可能拒絕執行。你們世家,士人是聰明人,從來都知道要保護自己,要懷疑别人讓自己做的事是否值得,但是,這點在軍中行不通,在軍中隻有一條,那就是軍令如山,哪怕前面是刀山火坑,也得照做不誤!”
說到這裏,劉裕站起身,一指前方那一片夜色之中的戰場和城牆,說道:“就象今天這一戰,爲了勝利,我明知會送很多将士的命,但還是讓他們去沖鋒,去攻城,甚至很多時候,是爲了試探敵陣的虛實,故意地要拿兄弟們的性命去交換,設身處地,難道這些将士能說,這些命令讓我們去送死,我拒絕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