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平靜地說道:“寄奴,你剛才不是說了,要處罰道憐嗎?不管你是公開治罪,還是私下罷官,這彭城内史,都輪不到他做了,對吧。”
劉裕咬了咬牙:“因爲不歸道憐了,所以我就要把這些地方,分給更腐敗的世家子弟嗎?你也說了,道憐其實隻是個智力低下,給左右所唆使的昏庸之人,真正欺人占地的,還是那些世家子弟!”
劉穆之淡然道:“道憐身邊的那些世家子,一并罷免,但空出來的官位,你得讓世家子弟擔任,江北六郡的那些已經經營了數年的田地,莊園,你得讓這次戰争中出了力,立了功的世家子弟占據,作爲交易,能讓他們不插手,染指青州之地,我和妙音想跟你商議的,就是這個交易。”
劉裕雙眼圓睜,厲聲道:“哪有這樣的交易?就算分配江北六郡之地,也肯定是首先要分給有功将士才是,這是我們出征前就說好的。彭城内史,劉道憐不勝任,就換劉敬宣,向彌他們去。這裏好不容易開發了幾年,成爲能提供大量軍糧和人口的寶地,哪能果實成熟了,就給世家這樣竊取?”
王妙音歎了口氣:“裕哥哥,你莫要這樣動怒。之前我可是和世家高門約定和承諾的,滅了南燕之後,要把慕容氏的部衆分給他們,成爲世代家丁部曲,你直接就給我否決了。所以這回,我隻能退而求其次。”
“既然不能擁有剽悍善戰,騎射娴熟的鮮卑私兵,那就隻能分配給他們土地,莊園這些現實好處了。青州是新複之地,人情未複,在這裏分地,恐怕大多數的世家貴族不肯前來。而以前的邊郡江北,這回随着南燕的滅亡,成了内地,以前不肯來這裏的吳地世家,都肯來了。作這個交易,他們是願意的。”
劉裕冷笑道:“這種不花多少力氣,跟着混點功勞,把本該交給國家的稅賦人力,變成了自己的奉獻,然後靠着這點奉獻,就把膏腴之地據爲已有,這買賣不要太劃算。那照這麽說,下次我要是北伐後秦,奪取中原豫北之地,青州變安全了,那就得再把開發好了以後,安定的青州之地分給世家高門,作爲下一次請他們支持的代價?”
王妙音淡然道:“下次的事下次再說,你要是下次有本事完全從國庫裏就能湊出攻滅後秦,奪取中原的物資和人力,或者說打的快點,三個月就能結束,不需要後方運糧出人,那就由你說了算啊。就象這回青州,本地的豪強大族供應了軍糧和人力,你就可以保留他們的土地,莊園,佃農,爲什麽換了建康的世家,就不可以了?”
劉裕咬着牙:“青州的大族,可沒既想占着朝中的大權,又要地方上的好處。照你這麽說打下一處,就得交給世家高門一處,那這天下大權,豈不是永遠是世家高門的?”
王妙音平靜地搖了搖頭:“跟着你征戰的京八兄弟們,不也得了功勞嗎?他們沒有治國理政的才能,但有征戰沙場的本事,你提升他們的官職,增加他們的爵位,他們也同樣有了富貴,可以出将入相,到時候成爲新的世家高門,把那些辦事不力,占着位置不做事的給淘汰掉,不就行了?”
“裕哥哥啊,隻要有國家,有權力,那世家高門掌握大權,就是避免不了的事,你不能一下子廢了這個世家天下的體系,隻能慢慢地用新興的,立了大功的底層人士加入世家體系,成爲新的世家。”
“然後,你再給普通民衆這種希望,讓他們在學到治國打仗本事的同時,也能相信可以靠自己的奮鬥,爲國建功立業,成爲世家,享受富貴。這才是你實現你理想的唯一辦法。而不是在大家并不接受人人平等這套的時候,就消滅世家。”
劉穆之點了點頭:“妙音說的沒錯,一下子打倒世家不可能,隻能在保留世家的情況下,先慢慢地給世家換血,現在是亂世,還有很多仗可打,很多地方要收複,最大的好處就是軍功得爵這套是大家都接受的規矩,平民百姓從軍報國,建功立業,那是現在可以做到的,比興辦教育,教授吏治之道,再讓底層士人治政得功,要快得多,也更容易讓人看到希望。”
劉裕咬了咬牙:“世家占了太多的莊園田地,這治政之功,隻會歸他們,而且象剛才說的那樣,将士們依附世家,打仗的軍功也算在他們名下,以後軍功出頭的好處,也會歸了世家大族,胖子,你别以爲我看不出這點!這個什麽緩兵之計,是爲世家謀福利,緩的是我,不是他們!”
劉穆之微微一笑:“聽起來是這樣,但你也不想想,以世家高門現在的狀況,以他們子侄多不成器的情況,他們哪來的這麽多人才?現在不比我們當年,想要出人頭地隻能依附世家子弟,如果從軍,那就是京八兄弟說了算,連世家也隻能合作進來混取軍功而已,有真本事的人,不一定象當年一樣,隻有拜在世家門下,才能出人頭地了。”
說到這裏,劉穆之頓了頓:“想想我們當年投軍吧,沒有世家的關照和提拔,确實不行,但現在在吏士學校的那些人,還有新進軍中的那些人,哪怕是鮮卑部衆,就算不靠了世家,難道就出不了頭?我手下的人裏就有不少是全無根基背景的,隻要做事得力,難道我還會打壓他們不成?寄奴啊,我們建立起了這個以功得爵的體系,看似微不足道,但已經是改變天下規則的一大步了,就連世家,現在雖然仍然占據優勢,卻也得開始适應這個體系了,假以時日,必成定制,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