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正色道:“我覺得,關系很大,在你們世家看來,這不過是世家高門的某人的貪婪和失信,但在剛投降的胡人看來,這就是另一種性質,說明大晉不可信,誘他們投降再殺之,以後會讓自己的世家子侄來占這些地方。當你不再具有鎮壓此地豪強的能力時,這些人就會真正的作亂叛離了。”
“允許投降,就意味着是自己人,需要保護。如果你覺得這些人叛服無常不可信,那就不能允許投降,戰場上消滅,一個國家,一個君王,一群統治者可以失敗,但不可以失信,不可以違諾。失了一個信字,以後如何再去統禦萬民?如何才能讓子民将士相信自己的法規軍令?妙音,當年那些人違背承諾,解除我們婚約的時候,你是作何感想?”
王妙音咬着牙:“我永遠也忘不了那種感覺,到現在,我仍然爲了這事,恨着相公大人,恨着我娘,但沒辦法,這就是命。換了今天我的女兒碰到這種情況,我仍然會作同樣的選擇。道德和正義拯救不了這個世界,在當時也救不了我們謝家,她們不這樣做,謝家就完了,我們舉族上下都會沒命,那再談這些理想,正義,又有何用?”
說到這裏,王妙音直視劉裕:“裕哥哥,你确實是這個世上最好的人,最讓我敬佩,但就是因爲這樣,我才想盡辦法要求一個兩全之策,就是因爲不能失信于天下,所以這種事不能由我們大晉,由我來做,得由賀蘭部來做。他們有充分的動機去滅慕容氏,我們甚至拼了犧牲大部分的慕容氏族人不要,讓賀蘭部可以兼并了,可以逃回遼東,隻要能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些逆胡,難道還不行嗎?”
劉裕輕輕地歎了口氣:“你對慕容部,對十萬鮮卑族人失信,難道就指望賀蘭部會對你守信?妙音,如果你率先背棄諾言,去勾引賀蘭部做這個事,那你又如何保證賀蘭部不生叛心?”
王妙音咬了咬牙:“賀蘭部已經沒多少實力了,現在不過三萬多部衆,戰士不滿七千人,能戰鬥的不到五千,不跟我合作,回到遼東,還能在這裏反了天不成?就算我們隻在這裏留三千精兵,也足夠滅了他們!”
劉裕冷笑道:“你好像忘了一件事啊,如果賀蘭部消滅了慕容氏的宗室,貴族,兼并了慕容氏的部衆,那就平添近十萬人衆,可戰之兵也有兩萬以上,就算去掉跟我們走的五千俱裝甲騎,仍然有一萬多的戰士,有這個實力,加上他們本來的人馬,已經超過了我們留在青州的部隊,到時候,你還覺得我們能輕松地滅了他們嗎?”
王妙音的額頭開始沁出香汗,聲音也有些發顫:“這,這些我不是沒想過,所以,賀蘭部要遠航出海,去那遼東之地。”
劉裕搖了搖頭:“換了你是賀蘭盧,如果手上有個兩萬精兵,青州之地沒有能強過你的力量,你是會帶着十幾萬部衆,兩萬精兵渡船出海,去北燕的慕容氏故地,跟擁兵十萬的北燕打破頭,還是幹脆就在這裏反了,西連後秦,北接北魏,再跟本地的漢人大族勾結,重新建個南燕,或者南魏呢?”
說到這裏,劉裕看向了劉穆之:“胖子,你怎麽看?我說的你覺得可能性大不大?”
劉穆之的臉上肥肉跳了跳:“這個,确實有這可能,以賀蘭盧的爲人,不是沒有可能跟北魏和解,去遼東,對他們來說,反而是最不可能的選擇。如果他們要造反,那必然不會遵守跟我們的承諾,會把這些私下的交易公開,以作爲他們起兵自立的理由,争取本地漢人豪強的支持。妙音,看來,我們是想簡單了。”
王妙音恨恨地說道:“我就不信,就算賀蘭部想反,這些漢人豪強也想造反?他們有甚麽好處?能兼并慕容氏的部衆嗎?”
劉裕搖了搖頭:“他們要是跟着割據反叛,就象以前做過的那樣,不一定有好處,但不會變得更壞。我們如果對慕容氏貴族下手,那同樣可以對他們下手,之前我說過恩義和平衡的問題。”
“如果賀蘭部反叛,他們這些漢人大族的選擇就是兩個,要麽跟賀蘭部一起對付我們大晉,要麽站在我們一方去平定賀蘭部,但如果做了,那誰知道我們會不會象對付慕容部這樣收拾他們?”
“所以,他們最大的可能是跟着賀蘭部一起,引北魏和後秦爲援手,觀察我們跟天師道作戰的結果而定,但無論如何,這麽一來,我們失掉青州的可能性極大,妙音啊,你這樣失信于人,就會讓大晉失信于天下,最後弄巧成拙,所謂的罪人,不是我,而是你!”
王妙音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平複了一下心情,說道:“裕哥哥,事已至此,還有什麽辦法?我跟賀蘭敏接觸過,也說過這個想法,如果你覺得不妥,想要改變,我現在可以再去見賀蘭敏。”
劉裕微微一笑:“你真的肯放棄原來的計劃?”
王妙音幽幽地歎了口氣:“裕哥哥,你确實現在成長了太多,這些眼光和見識,我都不如你了。也許我确實是因爲出于對慕容蘭的恨,影響了一些判斷力,但請你相信我,這回,我真的沒怎麽考慮她,而是爲了國家。青州這地方,大晉南渡以來,幾次得到,又幾次失去,我們這回,不想再犯這個錯誤了。”
劉裕正色道:“這次是我們第一次能攻滅一個北方胡人國家,徹底奪回一個大州,意義非同小可,所有的手段,要堂堂正正,如果是怕人反複,就不要接受投降,正面攻滅,哪怕多死人多費時間,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