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妙音的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劉牢之的出現,隻是偶然的事情,不具有普遍性,穆之,你莫要拿着他舉例。”
劉穆之搖了搖頭:“那大晉開國時的蘇峻,祖約等人呢,也是偶然的事嗎?”
王妙音的秀眉一蹙,沒有接這話。
劉穆之歎了口氣,說道:“妙音,你沒在軍中呆過,不知道軍人們的想法,你們世家子弟,高高在上,不願從軍,天生就跟這些軍人隔着一層,劉牢之,蘇峻,包括寄奴他們,是跟軍人們同吃同住的,在他們眼裏,這些主帥不止是上司,更是兄弟,甚至是父親和叔父這樣的,他們一聲令下,可以讓軍人們不顧性命地去盲從。”
劉裕點了點頭:“是的,對于軍士們來說,朝廷,皇帝,官員很遠,将軍們很近。如果是将帥們下令,不管要他們做什麽,都會同意的。剛才胖子說的那幾個人,雖然是自己起了野心而反叛,但若不是跟軍士們建立了比朝廷更親密的關系,又怎麽可能一呼百應呢?”
王妙音咬了咬牙:“所以,我們世家高門更得保留自己的武裝才行,不然伱們這些大将大帥們一旦起了異心,那我們豈不是任人宰割??”
劉穆之笑道:“可是,剛才我舉的那幾個人,他們是在什麽情況下反叛的?是自己一直就有野心,想要自立爲君嗎?恐怕不是吧,妙音。都是你們世家大族想要奪人軍隊,并人部曲,解除人家的軍權,才把這些手握兵權的大将給逼反了,不然的話,恐怕現在他們還是大晉的忠臣,留下美名呢。”
說到這裏,劉穆之看向了劉裕:“寄奴,你對劉牢之最熟悉了,你說,他是不是一早就有反意,早早地想要布局經營呢?”
劉裕搖了搖頭:“劉牢之是個純粹的武夫,軍閥,隻要能一直當北府主将帶兵,他是不會反的,之所以一人三叛,主要還是别人想要剝奪他的軍權。”
王妙音沉聲道:“放心,世家高門并不會奪你劉車騎的軍權,他們想要的,隻是把鮮卑族人編入莊園,成爲部曲,這些又能侵犯你們哪位大将的利益了?”
劉穆之歎了口氣:“妙音,我的意思你這麽聰明的人還不明白嗎?我是想說,靠強加于人的意志,靠剝奪人的自由而組成的軍隊,是不會真正的聽命于你們的,所謂強扭的瓜不甜,軍人想要的,首先是那種自由自在,軍紀已經夠壓抑他們的個性了,你再來個世代爲奴,誰受得了?!”
王妙音不服氣地說道:“世兵,軍戶這些自古有之,怎麽就受不了?他們隻要安心打仗,立大功可以脫籍成爲民戶,升爲将校,就算沒立什麽功,也是衣食無憂,怎麽就欺負他們了?”
劉穆之看着王妙音,平靜地說道:“妙音啊,那我問你,你在簡靜寺爲尼的時候,也是錦衣玉食,你覺得沒有給欺負嗎?”
這一下刺中了王妙音心中的傷痕,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悲傷,閉上了眼睛,喃喃道:“别說了,穆之,我不想回想那段往事,一刻也不想。”
劉穆之點了點頭:“抱歉,不得已勾起了你傷心的回憶,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爲什麽大晉開國以來,一直是世兵軍戶制,戰鬥力卻是非常的低下?開國時這些衛所兵遠不如流民帥所部,這才讓你們謝家在淝水之戰前改爲募兵,引天下的英雄豪傑加入北府成軍,你說,爲什麽相公大人他們當年對北府軍不按這種軍戶,奴籍,而是開始就是自由人呢?”
王妙音睜開眼,說道:“那是大敵當前,人力不足。隻能便宜行事。”
劉穆之笑道:“那爲什麽打完仗之後,謝家也不能把北府軍收爲私兵,變成大世家的奴籍,莊客呢?妙音啊,世家中的高人,有見識的大才,都會明白一件事,如果隻是做耕地漁獵這些普通生産的人,你搞成莊客,佃戶,勉強還可以,但是對于出生入死,刀頭舔血的軍人來說,這是萬萬不能的!”
王妙音咬了咬牙,一指慕容蘭:“我不信,穆之,她們鮮卑人就有很多是奴隸身份,或者說好聽點是新入的族人,但仍然是抓來的别的部落的戰俘,絕無自由可言,但這些人裏,有很多人是很能打的,你又如何解釋?”
說到這裏,王妙音冷笑道:“就連俱裝甲騎,也是有近三成是這種奴隸吧。”
慕容蘭點了點頭:“你說對了,我們草原的規矩,戰敗俘虜即爲奴,這點我從不回避,所以今天如果是你們在戰場上抓到俘虜的我國将士和百姓,要收入你們世家莊園當莊客,我沒話可說。”
說到這裏,她的語調一變:“可是,現在不在你們手中,退入内城的南燕軍民,他們現在是自由的,我現在跟你們商談的議和,如果成功,那也隻是以自由人的身份歸附大晉,你不能随便地用奴隸身份來處置我們的族人,妙音,你明白嗎?”
王妙音咬了咬牙:“好個聰明的慕容公主,全面戰敗的時候,我們在外城中的将士本可以把幾萬人都俘虜,你一來就說要停戰,就是爲了不讓我們抓住他們哪。”
慕容蘭微微一笑:“你怎麽不說如果不是我出手,劉裕和你可能都沒命了呢,那到時候勝負都不一定呢,談什麽俘虜?我們現在議和,就是以現在的條件,不要假設别的了。而且…………”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沉聲道:“可是,我們草原上,即使是身爲奴隸,也有希望,如果在戰鬥中立功,是和普通的族人,将士們一樣,可以按功勞的大小分到戰利品,然後靠這些财物贖身的。”
“在我們草原這裏,即使是最卑微的奴隸,也有一戰翻身,甚至成就帝王業的情況,比如石勒就是。但若是成了你們世家的莊客,部曲,樂屬,那恐怕就得是生生世世,子子孫孫都是奴籍,永遠也脫不掉了吧。”
“不要說刁家這些黑心家族,你們謝家的莊客們,不也是延續幾代,傳子傳孫嗎?你們跟我們的最大區别就是兩個字,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