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雁門。
一座巍峨的山脈,連綿數百裏,拱衛着這并州的北部,成爲農耕與遊牧這兩大文明區的天然分界線,山中一道大峽谷,長數十裏,穿山而過,一道雄關,座落于這峽谷之間,橫斷南北,正是号稱北地雄關的雁門,漢之大将郅都,戰國時的大将李牧,都在此鎮守,而劉牢之的祖輩劉羲,在前朝西晉之時,也曾任過雁門太守,千年以來,一代代的漢家名将,都在此留下了赫赫功名,而這座雄偉的城關,也是這一段曆史最好的證明。
南邊的城關之外,成千上萬的民衆聚焦在城外的空地之上,帳蓬與大車圍成的臨時居所,遍地都是,甚至不少胡商帶着的牛羊,就在城外幾裏處的草場上圈養着,風吹草低,所見的是一片片白花花的牛羊,讓人會産生幻覺,究竟是身在草原,還是在中原?
而除了這些行商走賈之外,更多的是推着獨輪小車,背着包裹,拖家帶口,扶老攜幼的漢人,一個個滿面塵土之色,飽經風霜。
就在南關外的一大片空地之上,圍着欄杆,幾十個商賈模樣的胡人,帶着數以百計的剽悍護衛,坐在二十餘個棚子裏,棚子前排起了長長的隊列,不時地有人入棚,往往是一家三四口人進去,帶着小孩,而出來的時候,隻有夫妻二人,相對而泣。
劉裕一身羊皮襖子,背着一把獵弓,臉上戴着一張人皮面具,扮作了一個三十餘歲的黑臉大漢,而慕容蘭荊钗布裙,扮作一個面黃肌瘦的尋常婦人,跟在劉裕的身邊,即使刻意地隐瞞了自己的身材,但在這一衆流民百姓之間,劉裕隻靠那八尺多的身高,也顯得是英武不凡,凜凜生威。
從邺城的那個秘密基地出來,已經有一個多月了,劉裕與慕容蘭易容之後,爲了躲避河北與并州之間成群結隊的馬匪,盜賊和亂兵,晝伏夜出,盡走小路,得益于慕容蘭以前在北方時,多次來往于關東與關中之間,對那八百裏太行的山路,了如指掌,但即使如此,也是路上幾次遇險,爲了不暴露行蹤,碰到那些劫道的匪人,二人都是不留活口,如此一路行來,到了這雁門關,隻要出了這城關,就是塞外漠南的地界了。
劉裕看着那高高的城關,歎道:“都說雁門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今天一見,果然與傳言一緻,也難怪這千年以來,此關可以擋住胡騎無數次的沖擊。隻是這裏怎麽會跟個大集會一樣,有這麽多人呢?”
慕容蘭微微一笑,低聲道:“因爲這裏要打仗了,所以大批百姓想逃往草原。”
劉裕微微一愣:“你又得到什麽新情報了?”
周圍的幾個乞丐模樣的百姓向劉裕這裏看了過來,慕容蘭的眉頭微皺,拉着劉裕走到了一個僻靜之所,四下看了看,确定沒人後,才說道:“昨天夜裏,我得到了密報,關中的西燕軍,已經全部渡過了黃河,到了河西的柴壁一帶,而晉陽的苻丕,也在苻堅死後自立爲帝,召兵買馬,準備與西燕決一死戰。”
劉裕訝道:“西燕這麽快就過黃河了?不是剛剛攻打後秦大敗嗎?”
慕容蘭歎了口氣:“是啊,高蓋全軍覆沒,兵敗投降,而那楊定趁機逃往仇池,複國去了,按說西燕軍這時候不應該過河的,可他們就是過了,難道,是畏懼了後秦的姚羌?”
劉裕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不,西燕軍戰鬥力要強過羌軍不少,而慕容永的将才絕不在姚苌之下,他們不會給吓倒,更不會因爲缺糧而提前過河,因爲并州也不是什麽富裕多糧之地,很可能高蓋的戰敗就是慕容永自己想當西燕主的一個陰謀,苻丕如果聰明的話,就應該堅壁清野,守住幾個大城市,避免與背水一戰,來勢洶洶的西燕決戰才是,現在這樣搞,怕是要輸掉前秦的最後一點力量啦。”
慕容蘭點了點頭,看着那城南密密麻麻的百姓,從南邊,西南邊的官道之上,還有絡繹不絕的人流前來,她歎了口氣:“這天下的征戰,苦的就是百姓,本來北方大亂,河北和關中已成人間地獄,隻有并州還算是一方安甯的土地,可是這個安甯與平靜,也快要給打破了,各地的百姓,無論漢胡,都想逃出關去,哪怕是入那塞外的虎狼之邦,也比在這裏安全。”
劉裕的眉頭一皺:“苻丕就這麽放百姓出關嗎?”
慕容蘭正色道:“因爲苻丕需要獨孤部的幫忙,他也知道沒有強悍的草原騎兵助陣,想對付名将慕容永所率的西燕大軍,是很困難的事,而獨孤部的劉顯開出的條件,就是讓雁門,馬邑這些北部的關隘放行,不阻止并州的百姓來投奔。”
劉裕搖了搖頭:“這劉顯倒是有幾分眼光,亂世的時候不南下打劫,而是收留這些中原來投的人口,假以時日,中原的匠人能在草原上提高他們的技術,而人口也得以增長,可以說是兵不血刃就占盡便宜,還不象以前的南下胡騎一樣遭人恨。”
慕容蘭笑道:“不過是學我們慕容氏祖先的老辦法罷了,當年我們慕容氏在中原大亂時,就是收留漢人的士人來投奔,所以能建立自己的帝國,劉顯畢竟久在漠南,也知道這些。此時不趁機撈人,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行了。”
劉裕勾了勾嘴角,看向了遠方那個大圍欄處,眉頭皺了起來,因爲,他看到了不少六七歲的孩童,被圈在了一起,哭泣不止,而隔了幾百步的地方,一些漢人婦女對着這些孩童,哭天搶地,以淚洗面。他奇道:“這些又是怎麽回事?”
慕容蘭的臉上閃過一絲憤怒之色,恨恨地說道:“大約就是那些胡人商隊,隻收小孩子和女人,不要大人吧。”
劉裕的臉色一變,正要開口,卻聽到南關城頭的一陣鑼響,一個大嗓門響起:“全都退後,尚書令,也就是宰相王大人有話對爾等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