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劉裕心中感慨的時候,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劉将軍,天王想要見你。”
劉裕的神色平靜,轉過了身子,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将軍窦沖,微微一笑:“我也正想要去見天王呢。”
半個時辰之後,兩儀殿内,隻有劉裕和苻堅二人相對而坐,侍衛們都已經退出了殿外,因爲,這是一次秘密的會話,隻限于兩個男人之間。
苻堅的眼窩深陷,沒有一點勝利的喜悅,與城中各處敲鑼打鼓的慶祝之聲,顯得那麽地格格不入,久久,他才歎了口氣:“劉裕,現在在你的眼裏,我是不是一個魔鬼,跟城外的那些鮮卑人沒有兩樣?”
劉裕搖了搖頭:“不,你跟他們不一樣,你比他們更接近魔鬼,起碼,他們不會吃人。”
苻堅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喃喃道:“我沒有理由爲自己辯解,是的,是我給苻宏下的令,讓他這麽做。與其讓城中這幾十萬百姓淪爲刀下之鬼,不如讓他們變成野獸,起碼還有一條活路。”
劉裕冷冷地說道:“我留在這裏是爲了保護人,而不是保護野獸,畜生。你以爲你救了他們一命,可是也滅絕了他們的人性,以後他們也會跟城外那些冷血好殺的鮮卑人一樣,變得冷酷無情,全無道德底線,不過這就是你所要的,現在你走投無路,不把他們變成野獸,又怎麽能爲你作戰呢?”
苻堅長歎一聲:“我原本相信人性的美好,但現在一點也不信了。就在你出城埋伏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可怕的消息,新平淪陷了!”
劉裕的臉色微微一變,這個消息倒是讓他有點意外:“新平城頂了姚苌這麽久,打得很好,前後斬獲姚苌的羌軍足有兩三萬人,也是嶺北地區堅持抵抗的希望之城,怎麽就一下子陷落了?”
苻堅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那是遲早的事,新平人雖然忠義過人,守将苟輔也深通兵法,但畢竟城小糧少,外援斷絕,挺了一年多,已經是奇迹了。一個月前,城中就接近斷糧,草根樹皮都要吃光了,苟輔無奈,派人去聯絡姚苌,請求他放一條通道,讓城中的軍民撤回長安。”
劉裕的眉頭一皺:“姚苌怎麽可能答應這樣的要求?要麽投降加入他們,要麽破城後玉石俱焚,哪有縱虎歸山的道理?”
苻堅咬了咬牙,說道:“姚苌比你想的更狡猾,更歹毒,這一年多來,他幾次強攻新平不成,于是改爲長期圍困,反正他的糧食充足,可以慢慢耗,與此同時,他也不斷地誘降新平城,說是亂世之中,他需要忠義之士的追随,如果新平城肯投降,他一定既往不咎,還會高官厚祿。若不是新平軍民在守城時殺了太多的羌軍,知道這血仇極深,隻怕早就歸降了。”
劉裕點了點頭:“不錯,新平一座孤城,消滅的羌軍,要比别的地方加起來都要多,包括你的主力秦軍。”
苻堅的臉微微一紅,歎了口氣:“早知道苟輔有這樣的能力,應該把他調回長安,有他和楊定一攻一守,也不至于今天這般局面。不過即使是他這樣的良将,也是人非神,沒了糧食,終歸無法支持,所以在拒絕了姚苌的多次誘降之後,還是主動試探,想要撤回長安了。”
劉裕冷笑道:“姚苌沒安好心,他絕不會允許新平城的軍隊撤回的,要不然以後也沒人會跟随他了,依我看來,他一定是使詐,騙新平守軍出城,然後伏擊殲之。”
苻堅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之色:“你說對了,姚苌假惺惺地在來使面前指天發誓,說是以白馬天神的名義立誓,絕對不會傷害新平軍民一根手指頭,他需要讓手下人明白忠義的可貴,也需要用新平的生力軍來牽制西燕,他說,要是他違背誓言,管教自己不得好死!”
劉裕歎了口氣:“這姚苌發誓撒謊眼睛都不會眨一下的,我就是相信老母豬上樹,也不會相信他發的誓。苟輔把希望寄托在這個騙子的謊言上,隻會害死全城軍民。”
苻堅長歎一聲:“正是如此,姚苌在南城那裏讓開了一條通道,還留了上萬個饽饽在那裏,說是給新平軍民的上路幹糧,新平軍民不知是計,吃了那些饽饽,可沒料到裏面盡是蒙汗藥,不出一個時辰,五千餘軍民,全部被藥倒,姚苌惡賊,不費一兵一卒,就實現了自己的險惡用心,他把全城的軍民,盡數坑殺于城南,隻留了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回來報信。”
說到這裏,苻堅的眼中淚光閃閃,嘴唇在哆嗦着,說不出話了。
劉裕閉上了眼睛,喃喃道:“怪不得你的内心會扭曲,會下這樣的食人命令,原來是新平的慘劇刺激到你了,難怪,一天之内,經曆了兩次忠勇的部下被殘忍坑殺,被欺騙和背叛,你對人性的最後一點信心,也失去了。你甯可他們變成食人的野獸,也不想他們象新平城的軍民那樣,任人宰割,對吧。”
苻堅一動不動地看着劉裕,歎道:“事已至此,多說已經無益,我在震驚與憤怒中,下了那樣的命令,但是當我想到全城百姓在吃人時的那副模樣,我的心都崩潰了,以後我不會再做這樣的事,也不會下這種命令,是生是死,是成是敗,各安天命吧。”
劉裕看着苻堅,點了點頭:“希望你能守住長安,苻堅,慕容蘭接受不了你的作法,已經離開了,我想,我也該走了。”
苻堅的臉上并沒有什麽奇怪的表情,他看着劉裕,平靜地說道:“我們有過約定,你助我守城,我會給你玉玺,今天長安沒破城,我們現在還在這裏可以說話,都是你的功勞,在你離開前,請帶上這個。”
他說着,一指身邊的一個紫檀木盒子,順手将其打開,昏暗的大殿,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一塊通體瑩白的寶玉,閃閃發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