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看着慕容南,輕輕地說道:“你們慕容家在秦國,按說苻堅待你們也不薄,爲什麽處心積慮地要反叛呢?隻是因爲要複國這麽簡單?”
慕容南勾了勾嘴角:“你今天怎麽突然想起問這事了?我早就說過,我們是爲了複國,不一樣的。”
劉裕歎了口氣:“你們慕容家,自古以來都是居于遼東,從漢到晉,都是向中原漢人王朝稱臣,爲什麽不守臣節,最後自立稱帝呢?”
慕容南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兵強馬壯方爲天子,這天下哪有不滅的王朝?有德有能者居之是自古不變的真理。就是晉朝的司馬氏,不也是篡魏而立嗎?至于魏國,也是從漢帝手中篡位而得。他們可以得天下,爲什麽我們慕容家不可以?”
劉裕勾了勾嘴角,說道:“可是你們畢竟是塞外胡人,遠遠落後于中原的文化,在你們困難的時候,是魏國和大晉收留,庇護了你們,讓你們得以存續,亂世之中,永嘉喪亂,你們應該報恩護晉才是,趁火打劫,自立爲帝,這無論如何不能說是光明正大的事吧。”
慕容南微微一笑:“西晉滅亡幾十年之後,我們才入主中原,在這之前,我們多次出兵助晉朝與胡人作戰,還收留了大批逃難的漢人百姓,要說臣子節操,我們并不虧欠。後來冉闵篡趙自立,不事生産,北方徹底大亂,我們爲了救萬民于水火之中,才出兵進入中原,沒什麽問題吧。”
劉裕沉聲道:“你們當時還名義上是晉朝的臣子,燕王,如果你們進入中原後把權力還給大晉,那可名垂千古,可你們自立建國,這非君子之道!”
慕容南笑着擺了擺手:“劉裕,别迂腐了,打下來的江山,豈有拱手讓人之理?我們慕容家世居遼東苦寒之地,那種凍土三尺,鐵鍬不能入的嚴酷環境,是你們中原的漢人不能想象的。憑什麽我們世世代代就得過這種苦日子,你們中原漢人就可以安逸享樂,占這中原花花世界呢?”
劉裕的腦子裏飛快地旋轉着,想要找話來反駁慕容南的這個觀點,但一時之間,竟然無言以對。
慕容南看着劉裕,歎了口氣:“其實華夏夷狄,本無定數,就好比匈奴人,就是夏朝末帝桀的少子,滅國後逃到草原,成爲匈奴,而我們鮮卑人,也是黃帝的子孫,與你們中原的漢人幾千年前都是共同的祖先,爲什麽你們可以過這好日子,我們就不行呢?”
劉裕咬了咬牙,說道:“如果你們仰慕漢化,想要主動歸附,我們自然是來者不拒,但你們這樣趁虛而入,奪權立國,這可不是英雄好漢所爲。”
慕容南笑道:“英雄好漢應該是拯救天下萬民,給百姓以生路,而不是計較他是漢人還是胡人。要照你這麽說,東夷人的商滅了華夏後裔的夏,然後西來的周人又滅了商,千年之後起于西陲,野蠻落後的秦人代了周,然後又是江淮蠻荒之地的劉邦起兵滅秦建漢,這一次次的輪回,這些開國的雄主哪個拘泥于你的這些夷夏之分呢?”
劉裕沉聲道:“你們來中原可以,但自立爲君,又有多少漢人願意追随呢?”
慕容南收起了笑容,搖了搖頭:“劉裕,不是所有漢人都跟你一樣,糾結于這些夷夏之分,絕大多數的普通百姓,隻想着自己的生活,管他皇帝是胡人還是漢人,隻要對自己好就行。就象苻堅,他是胡人,但是北方的漢人卻感恩于他的那些個仁義國策,願意爲之效力,沒幾個人想投奔南方的司馬氏漢人政權。”
劉裕冷冷地說道:“王師北伐之時,這些淪陷于胡人之手的父老,一定會箪壺盛漿,爲王師先驅的。他們現在隻是沒有人領導,也沒有外力接應罷了。”
慕容南冷笑道:“是麽,苻堅這次的百萬大軍裏,漢人起碼占了一半,看來北方漢人跟你的想法并不一樣啊。而且,這麽多年來,南下逃難的漢人越來越少,就象檀憑之他們,約好了幾十家一起走,最後隻有他們幾家成行,不就是最好的說明嗎?無論是現在的秦國,還是以前的大燕,對漢人都不錯,至少比你們大晉對自己的同族子民來說,隻會更好。”
劉裕擺了擺手:“好了好了,這些夷夏之辯,我不想跟你繼續糾纏下去,我隻想問,你們慕容氏不念苻堅對你們的恩情,一心要反叛,到底是爲什麽?”
慕容南冷冷地說道:“因爲我們慕容家是天之驕子,永遠不會再成爲别人的奴隸和臣子,要麽站着死,絕不跪着生。”
劉裕點了點頭:“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們嘗過了皇帝的滋味,就再也放不下了,是嗎?”
慕容南歎了口氣:“這算是一個原因吧,先祖輩創業不易,建立的江山在我們這輩人手上失去,那說什麽也要奪回來,不然就算到九泉之下,也愧對祖先。”
劉裕的心中一動:“慕容南,你口口聲聲說什麽不能愧對祖先,但你不過是慕容家的一個部曲,世代的仆役,要說慕容垂這些真正慕容家的子孫,要做這種事,可以理解,但你有必要這樣嗎?慕容家倒了,你不是正好可以恢複自由嗎?”
慕容南微微一愣,轉而微微一笑:“你不明白我們這些部曲的,我們世世代代受了慕容家的恩惠,當然要知恩圖報了。不幫着慕容家恢複燕國,我在九泉之下也難見我的祖先啊。”
劉裕笑道:“你看看,你這裏說要報慕容家的恩,但慕容家卻可以對大晉,對秦國恩将仇報,做人不能這樣雙重标準吧。”
慕容南一時給噎得張大嘴,說不出話,劉裕看着慕容南,緩緩地說道:“而且你也說過,以後如果燕國複國,你也會離開慕容家,來大晉,來京口,你這算是脫離慕容家了嗎?這算是忘恩負義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