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一邊行禮,一邊偷偷地踩了劉裕一腳,小聲道:“寄奴,别失了禮數,想什麽呢?”
劉裕聽到這話才如夢初醒,連忙深深一作揖:“見過謝相公!”而這時候的劉裕,已經是滿頭大汗,甚至可以聽到自己那混亂而快速的心跳聲,來之前他無數次地設想過如何與謝安見面,以至夜不能眠,可沒想到,居然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過這位帝國首相。
一陣輕緩的腳步聲漸漸地由遠及近,謝玄的聲音在劉裕的耳邊響起:“相公大人,這…………”
謝安的聲音慈祥而平靜地響起:“老夫都看到了,幼度,你做得很好。這是我謝家的宴會,沒有人可以在這裏羞辱我們請來的客人。”
說到這裏,謝安的聲音突然更近了一些,而一直長揖不起的劉裕,隻感覺一隻手托住了自己伸向前方的揖拳,輕輕地扶起,而傳進耳中的聲音是如此地親切與溫暖:“你就是劉裕吧,我聽幼度和道韫,還有妙音提起你很多次了,也一直很想見你,今天你能來參加我們謝家的家會,老夫很高興,不用這樣拘禮。”
劉裕隻覺得一股沉穩的力量,把自己整個人慢慢地托起,他擡起了頭,看到了對面的那張鶴發童顔,這張臉上挂着和藹的笑容,讓人看了以後會覺得如沐春風,一切的不安和惶恐,都會在這樣的微笑之中,煙消雲散。
謝道韫就一襲天青色的素袍,站在謝安的身後,微笑着對劉裕說道:“小裕,相公大人可是念叨你很多次了,今天能見到你,他老人家很高興。”
劉裕一下子反應了過來,連忙說道:“相公大人,晚輩,晚輩不知道該如何說,今天,今天是您謝家大喜的日子,晚輩卻是壞了您的好事,罪過大了,請您責罰。”
謝安搖了搖頭,淡然道:“老夫說過,這不是你的錯,人都有自尊,不管是多卑賤的人,都有自己的尊嚴,都不喜歡給人羞辱,尤其是大庭廣衆之下,你和王孝伯以前有過微服之交,今天在我家重逢,不需要遵守官場上的那些禮儀,是王元達拘泥于門戶之見,所做有些失禮。”
說到這裏,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大敵當前,我大晉上下應該同心協力,不分高門平民,共抗強敵才是,到現在還搞這些高低貴賤的把戲,隻會是親痛仇快的事情。這個道理,并不是每個世家子弟都明白的啊。”
說到這裏,在場的所有世家子弟們齊聲行禮道:“相公大人金口玉言,我等謹受教。”
謝安笑着擺了擺手:“老夫已經辭官緻仕,歸隐林泉,早不是什麽相公了,現在有會稽王總理朝政,象太原王氏這樣的家族鼎力輔佐,老夫正好可以松一口氣,今天,也借這北府軍營,召開今年的烏衣之遊,希望向世人表明,我們大晉,我們這些世家,是外力所壓不垮的,胡虜休想讓我等屈服!”
謝安說的話雖然開始平淡,但到後面幾句,卻是字字擲地有聲,盡管話音不高,但透出一股不屈的氣勢和無畏的決心,配合着他那炯炯有神的雙眼,以及最後猛地一揮手時的那種決然慷慨,就連劉裕都聽得心馳神往,不由自主地拍起掌來。
謝安微微一笑,上前拉起了劉裕的手,劉裕隻覺得一股溫暖的氣流,似乎從他的掌心傳來,自己本來有些驚慌的心,一下子變得無比地安甯了,隻聽謝安微笑着說道:“治國理政,你不行,喋血沙場,我不行,淮河防線,就靠你劉裕啦。”
劉裕的眼中熱淚盈眶,若不是在大庭廣衆之下,他幾乎都要哭出來了,從小到大,這還是他第一次被如此位居高位的人如此推崇與看重,這一刻,哪怕謝安讓他馬上去死,他也會頭也不回地去做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用力地點着頭:“劉裕一定奮勇殺敵,就是馬革裹屍,也是萬死不辭!”
謝安笑着搖了搖頭,突然眼神一寒,冷點般的精芒暴閃,刺得劉裕都微微一抖,剛才還如沐春風的他,卻聽到了接下來有力而堅定的話,透出一股子不可阻擋的殺意:“不,劉裕,一個優秀的軍人,應該讓敵國的小夥子們馬革裹屍,戰死沙場。我要的,是這樣的你,而不是躺在馬革中回來的你,明白嗎?”
劉裕一下子恍然大悟,馬上行了個标準的軍禮,大聲道:“謹遵相公大人的教誨,劉裕一定全力争勝。”
謝安很滿意劉裕的這股子氣勢,不停地微微點頭,笑着對身後的謝道韫說道:“看來我們這些人還能在今天這地方開這烏衣之會,不就是靠了劉裕,牢之,無終這些将士們的辛苦與努力嗎?各位,大家要牢牢地記住,我們今天所有的這一切,這錦衣玉食的生活,是誰在保衛着我們,想到這裏,大家還會象某些人一樣,自居高門,卻輕視國之棟梁嗎?”
不少人面露慚色,低頭不語,王恭輕輕地歎了口氣,拱手道:“相公大人所言,震聾發聩,直到現在,我等才明白,爲何這回大人會邀請劉裕和劉穆之這些新銳軍人與會了。”
謝安微微一笑:“你們想錯了,這回老夫不是因爲大敵當前,才會突然對軍人示好,三十年前,老夫随家兄北伐之時,就從不認爲這些保家衛國的軍人有哪點比不上我們這些世家子弟的。自古以來,兵強馬壯者爲天子,不執刀兵,不事軍事,又何談治國?現在的世家子弟,很多人已經不明白這個道理了,如果各位都是這樣的想法,老夫實在是爲大晉的未來擔憂啊。”
說到這裏,謝安的眼眶有些濕潤:“各位,你們應該知道,我們的祖墳,故居還都陷在北方的胡虜手中,身爲子孫,無力收複祖輩的故居,每思于此,都讓我謝安夜不能眠,要收複失地,蕩清中原,難道隻靠清談論玄就可以了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