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面帶得色的劉牢之,這會兒臉色微微一變,他沒有扭頭,直接冷冷地說道:“劉裕,這是大将議事的地方,不是你可以随便發表意見的,還不快快退下?”
孫無終的眉頭也一皺,畢竟劉裕是他的屬下,這樣公然頂撞劉牢之,實在讓劉牢之有些下不來台,他轉頭看向了劉裕,使了個眼色,暗示他退下。
謝玄卻擺了擺手:“不,今天既然是軍議,任何來這裏的人都可以發言,劉文書也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我們不妨聽聽劉裕怎麽說吧。”
劉裕微微一笑,向着謝玄行了個禮,正色道:“兵法有雲,兵者,詭道也,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劉将軍剛才所言,是爲了保護我們北府兵的實力,讓敵軍不知我軍戰力,按說是符合兵法的。但從秦晉兩國的整體戰略上來看,卑職卻以爲并不合适。”
謝玄的眼中冷芒一閃:“面對敵軍的偏師,要隐藏我軍的主力,這有什麽不合适的?”
劉裕沉聲道:“因爲苻堅這回是試探,而并不是真正地想要發全國之兵滅我大晉,如果我軍不展現出強悍的戰鬥力,隻怕苻堅不會傾全國之兵南下。”
謝玄的眉頭一皺:“劉幢主,你這話聽起來很讓人詫異啊,如果我軍展現強大的戰鬥力,秦國應該畏懼不前才是,怎麽會南下呢?而且,你究竟是要秦軍南下,還是不南下?”
将軍劉軌笑道:“劉裕,你是不是喝多了,在這裏胡言亂語,這是軍議,你還是退下吧。”
劉裕搖了搖頭,正色道:“不,我現在很清醒,以卑職的愚見,此役,我們的戰略目的是要刺激苻堅的野心,讓他在全國範圍内大征兵,與我大晉決一死戰,隻有如此,我們才有一舉破秦,恢複中原的機會!”
謝玄沉聲道:“此話怎講,說清楚點。”
劉裕說道:“那苻堅一直有統一宇内,滅我大晉之志,隻是王猛在世時,極力勸阻,其實秦國的統治基礎不牢,他們建國不過十幾年,氐族人口又隻有百餘萬,在北方是絕對的少數,那些給他們打敗,征服的其他胡族,并不服氣,而氐族的宗室,也時不時地想要作亂,可以說,秦國那強大的外表下,早已經是暗流洶湧。”
“苻堅之所以還能一直穩定住局勢,不至于生亂,靠的是他的仁政和人格魄力,他帶頭儉樸,各族平等,輕徭薄賦,這才安定了國内。這也是他即位以來,雖然不時地有人起兵謀反,但總是給迅速平定的根本原因。”
謝玄點了點頭:“苻堅雖是胡虜,但深得我中原王朝的治國之道,當然,這是王猛教他的,可惜此人不肯投效大晉,卻甘作異族鷹犬。劉幢主,你繼續說下去。”
劉裕點了點頭,繼續說道:“不管怎麽說,北方的穩定,靠的是苻堅能夠與民休養生息,漢人胡人,也能做到基本一視同仁,這是永嘉之亂近百年來胡族君主所做不到的,所以北方民衆對苻堅很愛戴,我軍如果主動出師北伐,隻怕當地民衆,不會支持我們,而失去了民衆的支持,加上南北的氣候,風俗大不相同,隻怕收複兩京,會非常地困難。”
孫無終不滿地說道:“劉裕,話可不能亂說,北方百姓,乃是我大晉子民,一時落入胡人之手罷了,如果王師真的北定中原,他們肯定是箪壺盛漿,前來投效的,怎麽會幫着胡人來打我們呢?”
劉裕歎了口氣:“卑職不才,也曾去過北方,當地早已非漢人天下,漢胡雜居,已近百年,并不象我們想象中的那樣對大晉忠誠,就好比王猛,他是個漢人,爲何當年不跟着桓公的大軍回大晉,而是要留在北方做苻堅的丞相呢?這才是北方真正的民衆之心吧。”
劉牢之的臉色一變,沉聲道:“劉裕,你真的是滿口胡言,王猛這種人不代表北方的大部分人,就是你的京口,不也有那麽多南下的北方流民嗎?象檀憑之,魏詠之些人,不都是從北方南下?你難道視而不見?“
劉裕搖了搖頭:“劉将軍可以去問問他們幾個,他們當初都是約了幾十家人一起想走,但最後真正上路的,也就一兩家而已,還是靠了天師道的組織和接應,才能成行。大家都是農家子弟,田産祖墳都在那裏,如果天下大亂,自然南下歸晉,但要是北方太平,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險,背井離鄉呢?這才是人之常情吧。”
謝玄勾了勾嘴角:“劉幢主啊,你說的雖然有幾分道理,但要說北方父老,喜歡胡族的秦國勝過喜歡大晉,本帥還是不敢苟同的,就算他們不主動南下,隻要我大軍一到,隻怕也會前來相助的。”
劉裕微微一笑:“人都很現實,他們并不知道王師是不是能赢,是可以長久地收複,還是匆匆而回,畢竟以前我大晉多次北伐,也曾兵臨黃河,但最後都隻能撤回,在勝負未分之前,隻怕他們并不會全力助我。所以,我們必須在決戰中打敗秦軍主力,才有趁勝北伐,收複河山的機會!”
謝玄的雙眼一亮:“決戰中打敗秦軍主力?這個如何做到?劉幢主,你說清楚一點。”
劉裕環視帳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即使是劉牢之,也是屏息凝視,豎耳傾聽,劉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地說道:“隻有我們先痛擊,最好是全殲了這股淮北秦軍,苻堅這樣的人,絕不會因爲偏師的失敗而放棄攻我大晉的打算,對手越強,反而越會刺激起他的征服之心,于是,他一定會全國總動員,甚至行三五抽丁之事,起大兵來滅我大晉!”
劉牢之微微點頭:“不錯,這樣才是苻堅的個性,你的意思是,隻要他這樣全國總動員,國内就會生亂?”
劉裕微微一笑:“正是,秦國看起來強大,但内部矛盾重重,這也是王猛一直反對攻我大晉的原因,并不僅僅因爲他是個漢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