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給這種強詞奪理幾乎要氣得笑出來了,他搖着頭,歎道:“刁刺史,你在别的州郡有良田萬頃,家财钜萬,你可以把這些捐給朝廷,換來這徐州刺史的權力,而京口這裏的公田,也入了你刁家的私籍,這樣算來,你可并不吃虧。”
“但是我京口百姓,從沒虧欠過朝廷一粒糧稅,一錢丁口稅,一日徭役。他們仍然是家無餘糧,苦守個幾十畝薄田渡日,一有戰事,還得從軍報國。”
“請問他們哪來的餘糧上交?以前一丁不過征稅三斛,就這樣都讓家家難以維系,現在居然要一口交十斛米,你就是把我們賣了也沒這些錢啊!”
刁逵笑着搖了搖頭:“看起來,劉裏正還是沒理解本官的意思啊。米不夠,人來湊嘛!沒錢就出力,沒力就出錢,沒錢沒力就準備坐大牢吧。有句話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嗎,這人哪,一生一世避不開的就三件事,生存,死亡,交稅!”
劉裕一咬牙:“刁刺史,你這樣随意地發明苛捐重稅,這有違朝廷體制,即使您假節,也沒有這個權力!”
刁逵哈哈一笑:“假節是什麽?假節就是給了本官這個權力啊。你有意見可以到京城去擊鼓鳴冤告狀,看看有沒有哪家顯貴爲你作主!”
說到這裏,刁逵一陣得意,與刁弘相視而笑,就連刁毛也在一邊拼命拍手叫好。
劉裕的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他雙拳緊握:“刁刺史的意思,就是說交不出這糧食的,就得有别的男丁也來服徭役,按這個工錢來折算欠的米錢?”
刁逵摸着自己的胡須,點了點頭:“不錯,這是朝廷懲罰那些刁民的法律。”
劉裕沉聲道:“那家裏沒丁口的怎麽辦?”
刁逵歎了口氣:“那不好意思了,隻好收了他家的田,扒了他家的房,牽了他家的牛,以抵扣所欠的錢了。實在不行,幹脆自己作價把自己給賣了,去作僮仆。這樣其實挺好,不用交稅了,自然主家會來爲他付了這錢!”
劉裕冷笑道:“說來說去,你們這就是逼着京口的百姓,一無所有,隻能到你刁家當僮仆啊。”
刁逵微微一笑:“劉裏正,本官可沒這麽說哦,本官隻是要他們共赴國難,捐錢出力,爲國效命。至于如果有困難的話,可以先向本官立下字據,借錢交稅。”
“當然,按大晉的法律,這個錢過一年要是還不上的話,就隻能來我刁家爲奴客了。哦,對了,這回咱的利錢就少收點,一個月也就八成利吧。”
劉裕怒極反笑:“一個月八成利!一年利錢滾十倍,刁刺史,你的心啥顔色?”
刁逵也不生氣,笑着搖了搖頭:“比本官在江州當官時已經少了兩成啦。劉裏正,本官不跟你商量,而是對你下令。現在,麻煩你去給本官收稅去,收不到的,就請他們來刺史府借利錢吧,而你作爲裏正,也要當保人!”
劉裕二話不說,回頭就走,一邊走一邊把腰間的裏正腰牌扯下,重重地扔到了地上:“刁刺史,這種昧良心的事我做不來,你另請高明吧!這個裏正,我不幹了!”
刁逵的臉色一變,厲聲道:“劉裕,你這是什麽意思?你是朝廷的裏正,幹或者不幹,都要經過朝廷的規制,豈容你這樣說走就走?”
劉裕連頭都沒有回,就站在原地,冷冷地說道:“那刁刺史的這條命令,難道是朝廷的規制嗎?”
刁逵冷笑一聲,起身拿起了天子節杖,在地上重重地一頓:“本官假節在此,可以先斬後奏,這條法規,就是本官的意志,也是天子的意志,你敢質疑?”
劉裕仰天大笑,聲音震得這殿堂屋梁上的灰塵紛紛而落:“按大晉制度,征辟士人爲官,士人也可以不就。”
“我劉裕雖然以前是個裏正,但執行的是朝廷正式推行的國法,而非刁刺史你這樣仗着天子節杖,強行推行的害民之法!既然我不能對抗天子節杖,那隻好獨善其身,不做這個裏正了!”
刁弘在一邊大叫道:“劉裕,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說我們這是害民之法!”
劉裕一扭頭,眼中精光如電閃一般,刺得刁弘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而他的聲音平緩中透出一股力量:“在這種艱難的時局,刁刺史不思爲國分憂,卻是借着國難而橫征暴斂,逼得京口的百姓毀家賣田,或者是賣身爲奴,成爲你刁家的僮仆佃戶,這不是害民是什麽?”
刁逵的瞳孔猛地一收縮:“國家有難,大家自然是要有力出力,有問題嗎?”
劉裕大聲道:“那既然國家有難,你刁刺史爲何不先作個示範,把你刁家這幾百僮仆佃戶送進軍隊,抵抗胡虜呢?爲何你刁家不去捐獻自己的田地呢?”
刁弘哈哈一笑:“劉裕,你難道忘了嗎,我們來徐州,來京口之前,就把我們各地的田産給捐獻給國家了,所以…………”
劉裕不等他話說完:“是嗎?既然是捐,爲何朝廷又把這京口的公田給你們?爲何又要百般地計劃,要讓來京口的北方流民過不下去,隻有來你刁家當僮仆?”
“你們制訂這條法規,就是要京口的普通民衆活不下去,而你們刁家則可以趁機圈地、占人,你敢說這是爲了國家好?”
刁逵的眼中冷芒一閃:“劉裕,這些道理我不想跟你多費唇舌,你隻需要知道,現在本官手持天子節杖,從本官嘴裏說的話,就是天子的意願,你若不執行,就是抗旨!就算你在本地有點小名氣,本官也可以法辦了你!”
劉裕的目光轉向了刁逵:“法?什麽法?就是刁刺史拿着這個天子節杖,你說什麽就什麽是法了?”
刁逵的嘴角勾了勾,抗聲道:“不錯,有什麽問題?”
劉裕冷笑道:“法理不外乎人情,如果人人都不願遵從的法,隻憑刺史手中的節杖,甚至是天子本人,就能執行得了?若是法律定了就一定能執行,那暴秦何以會滅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