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歎了口氣:“不一樣啊,以前王家、郗家、桓家這些大世家出鎮京口,是想在這裏招納流人,北伐中原,建功立業的。加上這裏靠建康這麽近,這些人也不希望在此地惹事,激起民變。在這裏,他們最多當個幾年官就走,不置産業,因此,也不會和京口百姓有太多的矛盾。”
“可是刁家不一樣,他家雖非一流高門,卻是出了名的貪婪。刁逵的爺爺刁協爲國死節,有開國忠臣的名聲,這麽多年以來,刁家雖然當不了什麽朝中要職,卻是在所任職的地方大肆搜刮,廣置産業,無論到哪裏,都留下個大蠹刁家的惡名。”
“羨之,你也知道,那些北方流人沒有土地,來這裏後,隻能寄居在朝廷的公田上勞作。”
“除非當兵入役,可抵稅賦,不然的話,那每人每年三斛米的稅賦,不是他們新來就能交得起的。刁逵隻怕就是看中了這點,才求來了出鎮京口的差事呢。”
徐羨之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不過話說回來,你覺得剛才來的那兩個人,會是王家、謝家、庾家、郗家這樣的高門嗎?”
劉裕微微一笑:“很難說,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剛才我得罪了刁公子,别人怕他刁家,我可不怕!京口可不是他們可以爲所欲爲的地方,要是受了欺負也得忍着,還是京口爺們兒嗎?”
徐羨之搖了搖頭:“他們現在欺負不了你,但那些新來的北方流人,估計很難跟他們對抗了,噢,對了,你來之前,有刺史府的吏員過來宣示,要所有最近新來的流人都到刺史府去登記入冊,而且來人說,胡虜南下,所有以前的僑置國策皆作罷,剛才走掉的那三家人,隻怕要倒黴啦。”
劉裕的臉色一變:“什麽意思,我作爲裏正,怎麽沒接到這樣的公文命令?”
徐羨之歎道:“這還要問?肯定是姓刁的想象在别的地方那樣占地圈人,把這些流人弄成自家的奴仆,要知道,這些北方流人結伴南下,一路之上經曆了多少厮殺,可是難得的兵員啊,也正是因此,我大晉從開國就特地在京口僑置州郡,安置北方流人,稅賦減免,爲的就是随時可以征兵組軍。刁逵兄弟這樣要到處欺壓良善,需要的除了一些惡仆外,還要有些真正能打的家夥。”
劉裕的眉頭皺了皺:“不行,既然來了我們京口,就是咱們京口人了,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受欺負!我現在就去刺史府。”
徐羨之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你這是做什麽?多管閑事嗎?且不說你隻是個小小的裏正,就算你今天可以護得了幾家,還能天天護嗎?再說了,這些人來了京口,總要生存,要找事做,你有事可以讓他們做嗎?”
劉裕咬了咬牙:“朝廷自有法紀,流人自有辦法安置,我不能讓他們上當受騙,成了他刁家的仆役!若是新來的人都給這樣對待,那不用兩年,這京口就真成了他姓刁的了!”
他說着,轉身大踏步地就向着南邊走去。
濤聲依舊,剛才還人聲鼎沸的渡口,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京口不大,刺史府所在的郡治更是一個小縣城,一丈多高的黃土城牆,加起來也不過四五裏周長,以至于城裏沒有多少居民,幾條尋常巷陌,數株斜陽草樹。
劉裕健步如飛,在這青石闆鋪成的小城道路上急走着,兩邊的鋪子裏不時地有店家和熟人跟他打招呼,他卻置若罔聞,徑直就向郡守府方向走去。
因爲,他已經隐約看到,有不少人圍在那大堂的外面,伸長了脖子向裏看呢,顯然是有事發生。
就在劉裕走過的一家挂着“臨江仙”牌号的酒肆裏,二樓的一處視野開闊的雅座之上,剛剛離開渡口的楊林子和劉林宗,相對而跪坐在兩張榻上。
他們面前的小幾之上,溫火煮着一壺青梅酒,酒香四溢,混合着兩碟鮮魚脍的味道,讓人食指大動。
而劉林宗的目光伴随着窗外道上的劉裕,移向了幾十步外的刺史府,他微微一笑:“看來有好戲要上演了。”
劉裕排開衆人,向着刺守府内走去,這些圍觀的民衆有些本能地想要回頭叫罵,可一看是劉裕這條滿身橫肉的大漢闖入,全都紛紛讓開。
本來還堵得水洩不通的郡治門口,竟然自然而然地分開了一條通道,讓劉裕一個人擠了進去。
直到他那昂揚挺拔的身軀消失在門内時,這條通道才重新合上,而看熱鬧的人們也發出一陣紛紛的議論。
“這人誰啊,看樣子是個壯士,進去想幹嘛?”
“嗨,老李,你連此人都不認識麽?這可是大名鼎鼎的蒜山鄉的裏正劉裕啊。”
“什麽?就是那個号稱拳橫腿霸的京口劉大嗎?兩屆武魁首的那個?”
“是啊,就是他!我去年的時候看到他領着鄉人跟九裏坡的鄉民械鬥,他一個人打趴了對面十七八條壯漢子,可真的是厲害呢。”
“啧啧啧,劉寄奴的名字,我也聽過,不過他真有那麽厲害嗎?我不信。”
“噓,小心點,不熟的人别叫他的小名,不然說不定會挨打的,上次白家溝的白老三在背後說他從小給遺棄,就給他一拳打得暈了過去,差點眼睛都瞎了呢!”
劉裕卻是沒心思聽背後的這些個議論,他的面沉如水,雙拳緊握,直入庭院,這刺史府的大堂之外,乃是一處寬闊的庭院,足有百餘步寬,兩邊是辦理各種公文的廂房,而中央則是大片的空地。
這片空地上,都可以跑馬射箭了,一邊十餘個箭靶已經被收到了靠牆角的地方,而中間則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北方流民。
百餘名州郡中的吏員與刁家護衛,正在極力地把這些人推來推去,吆喝着讓他們遵守秩序。
劉裕在上午見過的州中從事劉毅,這會兒就在指揮着手下的人維持秩序,而魏詠之、檀憑之和孟昶這三人正站在最前面,和其他的十幾家北方流人一起,面紅耳赤地在跟他争着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