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将靜立校場,頭上烈日高照,汗濕腳下的土地,依然不動如山。因爲他們在各自的駐地,也是每天率領士卒,頂着酷暑訓練。正如嶽飛所言,護民軍都是職業軍人,不是朝廷那幫老爺兵。護民軍隻有兩種工作,戰鬥和訓練。
如今護民軍的轄區口糧極爲緊張,剛剛安頓下來的流民多是每日二餐,甚至每日一餐。但所有護民軍都是每日三餐,米飯馍頭管飽,每頓還都有一兩腌肉。吃着這麽好的夥食,不玩命訓練,真是對不起百姓的供養。
正因如此,護民軍的一線軍隊統統保持着殘酷的每日一練。要知道就連金狗大軍,也才三日一練。至于朝廷大軍,多是五日一練,七日一練,訓練強度的差距不可以道理計。
“弟兄們,我們的訓練強度很大,是因爲我們的身體素質比不上金狗。金狗從小吃牛肉,喝牛奶,我們卻從小吃素。金狗小兒七八歲就騎得劣馬,挽得角弓,我們七八歲時還不知刀槍爲何物。他們是職業強盜,我們是職業農夫。相比身長力大的金狗,我們具有先天性的劣勢。隻有更嚴酷的訓練能幫我們彌補與金狗的差距。春天的中原保衛戰證明了我的說法。”
說到這裏,嶽飛聲音忽然一沉,極爲沉痛地說道,“但是我們做得遠遠不夠好。我們愧對護民軍号。完顔宗弼的軍馬打到桃花鋪,離應天府不過二百餘裏,數十個村莊被毀,萬餘百姓被殺。完顔宗翰攻拔了黃河北岸的開德府,王大錘四兄弟戰死城頭,數萬百姓被殺。完顔婁室從陝西千裏奔襲,拔洛陽,逼汴梁。完顔撒離喝兵進鄧州,十餘萬百姓被殺,上百萬鄉民變成流民。不錯,我們表面上是勝利了,但并不是我們的戰力強大,而是炎夏逼退了金狗。我們的犧牲遠遠大于金狗。”
諸将聽到這裏,臉色都變得嚴肅起來。嶽帥說得有理,中原保衛戰隻能算是慘勝。若不是嶽帥以撒星陣擊潰完顔宗弼,也許應天府已成廢墟。
嶽飛之所以說這番打擊士氣的話,卻是因爲部分将領已經有了驕氣,開始輕視強大的金兵。嶽飛必須遏止這種趨勢。
“嶽帥說得對!”剛剛榮升軍團長的牛臯走出隊列,面朝諸将,厲聲說道,“完顔宗翰南下時帶了十萬金狗,二十萬仆從軍,但他撤往太原時還有金狗六萬餘,仆從軍十萬餘。而我們太行好漢,死傷何止百萬!是金狗太厲害嗎?嶽帥二千精騎可破金狗數萬。張憲将軍的第一師可擋金狗數萬。太行好漢之所以傷亡慘重,不是金狗厲害,而是我們太不争氣。若是我們有十萬精騎,早把金狗殺幹淨了,又何必等老天爺來幫忙!”
“不錯。”嶽飛很喜歡牛臯的勇烈之氣,能以萬餘士兵與金狗浴血大戰,兵力不但未減,反而擴到了十萬之衆,這份統軍本領可謂舉世罕見。“牛臯将軍所言甚是。我華夏以耕戰立國,不但善耕作,也善戰鬥。我們中原漢子的命比金狗珍貴。十個漢子拼掉一個金狗不值得贊美,因爲那是恥辱。一個漢子拼掉十個金狗才值得贊美,因爲這才是漢人的光榮。強漢時期,一漢可抵五胡。我們應該繼承漢武帝締造的光榮!弟兄們,隻有訓練,玩命的訓練,我們才能做到一漢抵五胡。”
諸将默默聽着,一語不發。強漢的榮耀離宋人太遙遠了。自宋太祖立國,宋人飽受諸胡欺淩,對遼對夏,皆是連戰連敗,隻能花錢買平安,所謂的歲币就是這樣來的。漢武帝時,一漢可抵五胡。到了宋代,卻是一胡可抵五漢。漢朝有大将軍衛青,飛将軍李廣,戰無不勝的冠軍候霍去病,有投筆從戎的班超,有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的陳湯,有仗劍斬樓蘭的傅介子。皇宋卻隻有内戰内行的将軍,一旦對上胡人,基本都占不了上風。惟一有希望平定西夏的狄青狄武襄也在朝廷的猜忌中憂懼而死。漢朝的精兵皆是良家子。宋朝的兵卻多是罪囚流民。
隻有護民軍改變了皇宋重文輕武的陋習。如今在護民軍的轄區,人人以參加護民軍爲榮。哪怕是以往那些高高在上的讀書人,那些甯餓死也不當兵的良家子,現在也都争着參加護民軍。正如嶽帥所說,護民軍是縱橫天下的精銳,理應擁有縱橫天下的驕傲。
“金人于按出虎水崛起,滅渤海,吞大遼,拔汴梁,擄二帝。這是金人加諸我中原男兒的恥辱。趙構小兒怯金如虎,避居江南。那麽就讓我護民軍擔起這個責任,我們不但要救回二帝,還要救回被金人擄去的百姓。我們不但要把金人占領的地盤全部奪回來,我們還要躍馬長城,直搗黃龍府!到得那日,再與諸君痛飲!”嶽飛說到最後,詞氣慷慨,壯懷激烈。
“躍馬長城,直搗黃龍府!”諸将被激勵得熱血沸騰,怒發直欲沖冠。十幾個契丹将領喊得更加起勁。
耶律木哥大聲吼道,“嶽帥,若到了那一日,末将一定要搶個先鋒官當。我要第一個縱馬踏進黃龍府!”
李橫焦文通幾員悍将頓時不願意了。“踏破黃龍府的榮耀豈能讓給你這個大酒鬼!到了那日,先把你灌醉,看你還搶不搶先鋒官!”
蕭山走出隊列,向嶽飛開口問道,“嶽帥,蕭某相信護民軍在十年之内,定能直搗黃龍府。但蕭某想在這裏,當着諸位弟兄問一句,護民軍光複燕雲之後,将如何待我契丹族人?”
嶽飛沉思了一下,方才說道,“蕭山,這數月時間,苦役軍可曾受過歧視?”
蕭山搖了搖頭,“不曾。”
嶽飛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你還擔心什麽!嶽某在這裏當着諸位弟兄的面告訴你,不管你是契丹人還是渤海漢兒,不管你是黨項人還是奚人,隻要願意和我漢人和平共處,我們就是地位平等的兄弟。但若是有人想騎在漢人頭上,不好意思,不管你是什麽族的人,也一定會被打倒!”
耶律木哥問道,“嶽帥,消滅金狗之後,我可以住到應天府嗎?”
嶽飛笑道,“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先告訴你耶律木哥,可不是每天都有免費的酒喝!”
耶律木哥被嶽飛說透了心思,不禁伸手搔了搔光腦袋。
到了中午時分,會議結束,諸将離了校場,奔赴八方樓。留在軍營之内的隻剩下嶽飛智浃大師薛弼牛臯張憲張橫徐進士七個人。
智浃大師望着空蕩蕩的校場,開玩笑地說,“真正的軍事會議,往往都隻有幾個人。”
七個人離開校場,走進了空無一人的中軍大帳。中軍大帳内擺着一個巨大的沙盤,正是黃河北岸到燕雲一帶的地圖。這幅地圖是暗情司的人花費了數月時間,方才把燕雲地形摸索清楚。
牛臯一看到這幅沙盤,頓時精神一振。知道護民軍的軍事重心,将向河北西路大幅傾斜。
果然,嶽飛用手指着真定府一帶,對牛臯說道,“牛軍團長,今年冬天的重頭戲,需要河北軍團主唱。怎麽樣,能唱好嗎?”
牛臯大笑道,“嶽帥放心,俺老牛天生一幅好嗓子,保準唱得天搖地動!”
嶽飛用手重重點着抱犢寨的位置,非常贊許地說道,“抱犢寨的位置極爲重要。占住這個位置,我們随時可以北上燕雲。如今畢進的獨立師已有二萬多人,但我認爲還不夠。我們要在抱犢寨屯上五萬精銳,直接威脅涿州的金軍。牛臯,你可以讓蕭山的苦役軍和王貴的步兵師北上,一旦和投降金狗的契丹降軍交手,苦役軍會發揮極大作用。”
牛臯想了一下,忽然問道,“嶽帥,蕭山可靠嗎?”
嶽飛非常肯定地說道,“絕對可靠。暗情司的人觀察他很久了。退一步說,就是他真有異心,羅延慶足以制之。無論統兵還是個人武技,蕭山都不是羅延慶的對手。苦役軍如今八千騎,隻有二千餘契丹苦役,其餘皆爲我中原男兒。蕭山翻不了天。”
牛臯把眼睛望着沙盤,忽然把手指在了太原和大同。“嶽帥,今冬宗翰肯定還會大舉東下。河東險要,随時可以截斷我河北西路。如今金狗還占着浚州。我感覺我們還沒到攻拔燕雲的時機。”
薛弼呵呵笑道,“嶽帥說得對。牛軍團長打仗雖然勇烈無比,卻不是冒進之輩。實不相瞞,牛軍團長,我和嶽帥智浃大師之所以要派五萬精銳北上,并沒準備大舉進攻燕雲,隻想聯絡燕雲的抗金義軍,把咱們護民軍的勢力滲透進去。今冬大戰,正在河東方向!”
嶽飛的眼神裏忽然冒出精光,恨聲說道,“宗翰這厮麾下大軍,占了女真精銳的三分之一。隻要把他這支中路軍留下,金狗就算殘廢了。可先派闖先生的步兵師占住井陉和飛狐陉,先扼住宗翰東進之路。反正中秋節之前,金狗絕對不敢出征。如今金狗還占住浚州和淇州,這是宗翰進軍中原的二個基點。牛臯,北上之後,先把二州給我打下來。”
牛臯點點頭,“嶽帥放心。我早就想打浚州淇州了。那是金狗釘入我河北西路的二個釘子。雖然他們在這兩個州屯積了足夠多的兵甲糧草,又有熟女真四萬餘。但我有信心在中秋節之前拿下他們。”
嶽飛的手指挪到了磁州方向。那是王彥大軍的地盤。徐進士當即說道,“嶽帥,王彥大軍不敢擅離磁州,因爲梁興已把萬餘精兵布置在了磁州北部。”
嶽飛猶豫了一下,還是對牛臯說道,“若王彥欲對我護民軍不利,那就再把他打上太行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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