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一開始不明白宗澤爲何不對有通敵之嫌的智源清查,如今見了智源,才明白這位連宋徽宗都能忽悠住的大和尚果然有兩下子。
智源的語氣像春風一樣和霭,肢體動作像天上的流雲一樣和諧,整個人出現在燭光之下,宛如一尊現世的佛佗,讓嶽飛也不禁暗贊,好一個佛門高僧。嶽飛斷定,智源不光精通佛學,肯定還精通心理學,形體學,以及最高深的催眠術。
嶽飛打量了一下同來的人,隻見蘇邁已經被智源的風度給鎮住了,一臉的敬慕之意。至于想把大相國寺犁庭掃穴的張憲,臉上的殺氣也消失不見了。隻有李八少的眼睛還保持着幾分清明。主要是李八少半生江海漂泊,見多識廣,對智源的形象很有免疫力。
嶽飛上前一步,抱拳說道,“智源方丈,嶽某來意,想必空無和尚已經和你說過了。”
智源臉上滿是慈悲之意,他上下打量了嶽飛一會兒,忽然雙手合十,深深一揖。“老僧見過佛祖坐下大鵬金翅明王。”
嶽飛愣了一下。“智源方丈此言何來?”
智源用手指撚着佛珠,快速地掐了個手決,方才一臉神秘地說道,“老僧剛才開了天目,方才看出嶽帥本是佛祖坐下的大鵬金翅明王,降臨凡世,正是爲救苦救難而來。金兵入臨,百姓遭難,神州陸沉,天崩地裂,嶽帥以布衣之身,起于應天府,以雷霆之勢,破流寇,安流民,破金兵,救生民,臨難而不死,遇險而有救,種種作爲可謂不可思議,正是廣大佛力護佑嶽帥之故啊。”
嶽飛哈哈大笑。他已經明白智源在玩什麽把戲了。說白了,就是一個字,捧。不是往高了捧,而是往神秘上捧,往宿命上捧。佛門最擅玩因果。看來智源肯定也聽過應天府說書先生編的故事了。不過同樣的故事從智源嘴裏說出來,效果完全兩樣。就連嶽飛也在刹那之間認爲自己真是佛祖坐下的大鵬金翅明王轉世了。
智源說完這番話,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嶽飛的眼神。智源雖居寺中,但對中原局勢也并非一概不知。對于嶽飛這個攪動天下局勢的人物,更是細細地打聽了一番。他知道嶽飛是農家子弟出身,雖然不是大字不識的武夫,但也絕不是精通詩書之人。雖然嶽飛的滿江紅已經天下流傳,但智源卻依然認爲嶽飛隻是娴熟兵法,對其他方面不會太了解。越是這樣的人,越容易被各種隐士大賢忽悠住。
佛教自五胡亂華時傳入中原,雖然是借着羯人的屠刀,但經過近千年發展,佛家的種種理論典故也已經名揚天下。大鵬金翅明王正是很多人都熟悉的佛佗護法。智源把嶽飛比爲大鵬金翅明王,自以爲是在投嶽飛所好。智源始終認爲中原流傳的嶽飛故事都是嶽飛授意說書人刻意傳播的,隻是爲了日後的帝業找一個神秘出身。
但智源的心很快就忐忑起來。他看到嶽飛的眼睛不但沒有迷糊,反而越發明亮起來。難道這嶽飛不喜歡大鵬金翅明王的出身了?哪該怎麽辦?說他是如來轉世?智源可不知道嶽飛接受了嶽效飛的記憶。而嶽效飛是華僑,接受過西方的科學教育,早對宗教神秘之類的東西免疫了。
“我算是明白了,合着我們護民軍打生打死,原來都是靠了你們這些和尚的保佑啊。”張憲此時從迷糊中清醒過來,眼中透出一絲殺氣,盯着智源冷冷說道。“既然你們和尚這麽厲害,怎麽沒保住二位皇帝老子呢?”
智源雖然不知道哪裏出了差錯。不過他神色不變,隻是高誦了一聲佛号。“張副帥有所不知,徽欽二帝命中該當有此一劫啊。貧僧曾經無數次勸徽宗廢除花石綱和西域括田所,但徽宗被郭京和林靈素王老志三個妖道給迷住心智,執意不聽。唉,佛門雖大,不度無緣之人。二帝與我佛門無緣,自然在劫難逃。”
張憲看智源還在信口雌黃,眼神一厲,看向嶽飛。隻要嶽飛一個眼色,張憲絕對一槍把這三個衣衫華麗的老和尚給挑了。
嶽飛卻沒打算殺掉智源。自古至今,天下的和尚都是一樣的貨色。他們口誦慈悲法号,眼觀朝遷風色,坐在禅房内揣摩帝王心思。所謂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正是和尚們爲那些殺人如麻的帝王将相量身打造的洗腦口号。
李八少忽然冷笑道,“智源方丈,李某也曾縱橫四海,見歐羅巴有十字教者,教士作威作福,愚弄教衆,種種惡行不可勝數。但李某卻認爲十字教也有可取之處,那就是他們會在災荒年赈濟災民,設醫館救治病患。雖然他們的醫館裏隻是配備了治病的聖水。但其作爲,李某甚以爲然。大相國寺接受國朝供奉百餘年,如今天下如沸,流民如蟻,正是寺廟道觀展現慈悲之時。智源方丈何不大開方便之門,赈災醫病,行些功德,豈不是好?”
智源連忙說道,“李老施主所言甚是。我大相國寺早對災民開放了。如今後禅院至少歇息了上萬流民,吃住皆是寺廟提供。隻是大相國寺食物有限,隻能救濟這麽多人了。”
李八少點點頭,“有心無力,總勝過有力無心。如果大相國寺能在護民軍進汴梁之前就赈濟流民,功德會更高啊。”
智源智雲智雷三個和尚聽到這句話,臉上都有點發熱。大相國寺之所以赈濟流民,隻是爲了給入駐的護民軍一個好印象,同時撇清與胡人的關系。
張憲看到嶽飛還在沉默,當即再次冷聲說道,“張某曾說過,不許中原有一胡人,有一胡教。佛教來自天竺國,應該也算是胡教吧。”
智源的方臉上終于顯出了汗珠。這個張憲看來是動殺機了。他決定不和張憲說話了,把臉轉向了蘇邁。“這位肯定是蘇仙長子蘇邁蘇大公子了。蘇仙在汴梁時,曾屢次來大相國寺和方丈談佛論道。那時候貧僧還隻是一位知院。貧僧那時就看出,蘇仙本是天仙轉世啊。”
智源這是在曲線救寺了。他知道蘇東坡和很多佛門高僧有過交集,也寫過一些禅詩,肯定對佛教沒有惡感。既然如此,蘇邁肯定也是不讨厭佛教的。要不然今天下午也不會來大相國寺遊玩。隻是來去匆匆,自己從禅房裏出來,蘇邁就離開了大相國寺。
智源的話打動了蘇邁。蘇邁本就是個感情豐富的人。看到智源臉上的汗珠,雖然明知這個高僧不是看上去那麽聖潔,但蘇邁還是覺得這個高僧很可憐。
嶽飛暗道,和尚果然狡猾,看來對我的護民軍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既然如此,我不能等蘇邁開口了。嶽飛終于再次說話了。“智源方丈,嶽某不通佛理,不懂佛典。我也沒興趣做這個大鵬金翅明王。我來大相國寺,也不是來參拜佛祖的。”
智源任憑臉上的汗水滴下,也不去拭,隻是雙手合十說道,“嶽帥雖不通佛理,卻有佛祖慈悲天下之心。嶽帥愛民如子,愛兵如子,天下誰不知曉。”看到嶽飛的臉色又沉了下來,智源終于忍痛說道,“不管嶽帥承不承認,貧僧是認定嶽帥是大鵬金翅明王了。佛門清淨,不蓄私财。大相國寺曆年接受的供奉,包括最近接受的一筆供奉,其實都是爲大鵬金翅明王所預備的。”
“最近接受的一筆供奉?”嶽飛問道,“是王雕兒的供奉嗎?”
智源苦笑道,“嶽帥慧眼如炬,何必再問?王雕兒雖有向佛之心,但心性殘毒,佛門不度,爲張副帥所誅,正是天下快事。嶽帥,蘇公子,李老施主,請随貧僧到禅房一叙。貧僧略備薄茶,還望不要嫌棄。智雲,你領張副帥到地宮去,讓張副帥清點一下曆年來的供奉。”
嶽飛看到智源識趣,也就不爲已甚。畢竟智源也是天下有數的高僧。佛門弟子衆多,如果執意殺了智源,隻會讓護民軍失掉佛門的支持。所以嶽飛三人當即跟着智源智雷,緩步向禅房走去。
智雲心疼得嘴巴都抽了起來。他是監寺,負責掌管錢财的。每天到地宮走一趟,看一下滿地金銀珠寶,智雲就會感受到如聆梵音的快樂。但是如果張憲到了地宮,估計地宮會被清理得一塵不染。但智雲卻不敢有什麽異議。
他已經看出來了,若是大相國寺不獻出錢财,今晚就是個流血之夜。張憲絕對不會對大相國寺留情。方丈說得對,隻要保住寺廟,保住大相國寺的地位,日後财源照樣滾滾而來。
嶽飛三人坐到禅房裏,正在品着上等香茗時,張憲卻在地宮裏失了神。不但是張憲失了神,随同張憲進入地宮的五百護民精銳也都傻傻地張大了嘴巴。因爲他們看到,在空闊的地宮中央有三座小山,一座是黃金堆成的小山,一座是白銀堆成的小山,一座是珠寶玉器堆成的小山。在明亮的燭光之下,金銀珠寶閃閃發光,地宮流光溢彩,宛如傳說中的東海龍宮。
張憲幹咳了二聲,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智雲長老,你們大相國寺真是富可敵國啊。”
智雲在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雙手合十說道,“張副帥說笑了。這都是曆代高僧開了天眼,特意爲大鵬金翅明王準備的軍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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