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源方丈陡然走開了眼睛,目光灼灼地瞪視着武僧。“慌什麽!嶽大帥又不是濫殺之人,咱們也沒有做什麽錯事,大相國寺有佛祖保佑,十八金剛的真神都在禅院之中,百邪辟尼,刀兵不進,你慌亂什麽!”
一番話把恐慌的武僧說得啞口無言。智源方才慢條斯理地說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且細細說來!”
“嶽帥親自登門了。他讓我和方丈說八個字,不義之财,我來取之。”武僧終于恢複了記憶,把嶽飛在寺門前說的話複述出來。
這次卻是智源一下子從蒲團上彈了起來,一把抓住武僧的肩膀,面色變得極爲可怕。“你剛才說嶽飛說些什麽?”
武僧這時終于相信了寺僧的傳言,智源方丈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因爲他的胳膊都快被智源捏斷了。武僧連聲叫道,“方丈松手。嶽飛說不義之财,我來取之。方丈快松手。我的胳膊快斷了。”
智源把武僧推到一邊,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恢複了得道高僧的莊嚴寶相。他把披在身上的金絲袈裟整了整,拿起自己的一串紫檀佛珠,施施然出了方丈室。“空無,你去喊監寺智雲,首座智雷,讓他們速到大門前,和我一起迎見嶽飛。”
空無是這個護院武僧的名字。他一邊答應,一邊小聲問道,“方丈,是不是把後禅院的流民全部武裝起來,以防護民軍翻臉無情。”
智源低叱了一聲,“蠢貨!連你們這些武僧都被護民軍吓成了這樣,指望那些流民能行嗎?告訴智雲智雷,讓他們放下架子。大相國寺的存亡就在嶽飛一念之間。可以擺譜,但不可太裝。對了,把住在禅房裏的陶道長喊起來。他的幻術可以派上用場了。”
空無啊了一聲,立即飛一般跑去請兩個高僧。方丈說得對,他們這些武功高強的護院武僧,在五百全副武裝的護民精騎面前,竟然連反抗的意志都提不起來。空無本是江洋劇盜,從小習武,向來也有悍勇之稱。可是剛才嶽飛隻是用眼睛掃了他一下,空無竟然連磕頭的想法都有了。
既然他們這些武僧都如此不堪,指望那些托庇于寺廟的流民和護民軍死磕,還不如指望十八金鋼顯出金身呢。在這些流民心中,嶽飛的地位和如來佛祖也差不了多少。别看寺廟管這些流民吃住,隻要嶽飛一聲令下,不用護民軍動手,流民們就會把大相國寺拆了。
智源不急不緩地向寺門走去。大相國寺太大了,他的住處離寺門足有二裏地。此時很多僧人都知道大相國寺被護民軍堵住了,未免都有幾分慌張。此時天色已經黑下來了。很快就有和尚舉着兒臂粗的蠟燭,走在了智源身後。方丈如此沉穩,自然必有應付護民軍的方法。金人那麽兇,不還是被智源方丈給輕松應付過去了。回回們那麽貪那麽狠,不還是栽在了智源方丈的手裏。
智源表面極爲沉穩,但他的内心卻是極爲忐忑。“不義之财,我來取之。”嶽飛說這八個字是什麽意思。他指的是胡人藏到寺中的那筆錢财,還是大相國寺曆年積累的錢财?如果隻是胡人的錢财,交出去便是。但嶽飛如果不讓僧人往外搬,自己派人去搬,可就大大不妙。因爲胡人的錢财如今已經堆在了大相國寺的地宮裏,和大相國寺自己的錢财放到了一處。
半月之前,幾個回教阿訇忽然前來拜訪智源智雲,欲請大相國寺保存一筆錢财,還有一些人。智源雖然和這些阿訇很少來往,但胡騎縱橫城中,卻沒有來騷擾大相國寺,雖然主要是陶子思的功勞,畢竟也給了智源幾分薄面。所以智源同意了阿訇們的請求。結果當天晚上,回回們就把五十多車金銀銅錢什麽的拉進了寺廟,一起進廟的還有四百多個全副武裝的胡人精壯,以及五百多個孩童。
大相國寺的地宮裏雖然金銀成山,但智源還是對胡人的錢财很有興趣。雖然阿訇們許諾了智源十萬兩銀子,讓智源保管這些錢财和孩子。但智源更想一口獨吞。
當然,如果不是張憲進城之後,直接對胡人發出了絕殺令,智源也不會翻臉無情。畢竟西域胡人素來強悍,他們的錢财不是那麽好吞沒的。但是既然張憲決定對胡人斬草除根,智源當然也不客氣了。雖然躲進一處地宮的胡人警惕性很高,始終披甲在身,在兩個阿訇的率領下日夜值守,連吃東西都是喝自己帶來的牛羊肉幹。但智源用一鍋毒水就把他們全部放翻了。
胡人中毒後,智源當即命僧人用最快的速度把胡人屍體搬到寺門之外,又在屍體上各砍了幾刀。然後命令五百武僧各持武器,等到張憲縱馬來到大相國寺,智源就告訴張憲,胡人欲荼毒大相國寺,全院僧人奮起反抗,盡數殺光了胡人。
張憲雖然有點奇怪武僧們身上的盔甲太過光鮮,不像經過厮殺的樣子,地上的胡人屍體中又有數百孩童,但張憲還是被智源給騙住了。等到張憲穩住局面,智源又往寺内接納了上萬流民,用佛家慈悲的嘴臉感動了張憲。張憲雖然總感覺胡人的死相太過奇怪,但也不想細究了。在張憲看來,所有的胡人都該死。既然他們該死,不管大相國寺僧人用什麽方法殺死他們,都是應該的。
智源的瞞天過海之計幾乎成功了,如果不是李八少咬定胡人定有大批錢财藏在了秘密地方的話。智源手撚佛珠,紫檀香味濃郁。千年的紫檀香味素有靜心之效,此刻卻也靜不了智源的心。
智源邊走邊揣摩,嶽飛來到大相國寺,隻是要一部分錢,還是所有錢都有,甚至人也要錢也要,來個雞犬不留。後者的可能性不大。嶽飛雖然名聲在外,但好象除了對金兵特别狠,對其他人倒是極爲寬大。連投降的契丹人都能做護民軍的師長。再說嶽飛也不會讨厭和尚。畢竟護民軍中就有一位赫赫有名的智浃大師,雖然不是護民軍師長,卻是護民軍中能夠坐鎮一方的大人物。
将将走到一半的時候,監寺智雲和首座智雷也從各自的禅院走了出來,會合了智源。三人同樣緩步行走。一邊慢走,一邊低聲商議如何應付護民軍。
知道嶽飛是來求财時,智雲極爲果決地說道,“方丈,破财免災。隻要大相國寺不倒,我們何愁沒有錢财。”
智雷倒是有點不情願。“大相國寺的财富可都是曆代高僧的福田香火,怎麽能夠給嶽飛這個匹夫呢?”
智雲看不慣智雷的悭吝,冷笑說道,“他縱然是個匹夫,可是他手裏有刀。”
智源低聲說道,“别争吵了。我們現在還摸不準嶽飛的來意。到了門口,我們先探探嶽飛的口風,随機應變,見機行事。”
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空無又飛快地從後邊跑了上來。“報告方丈,陶子思道長聽說嶽飛來了,吓得從下水道裏逃跑了。”
智源智雲智雷三個人都對視了一眼,眼中全是驚訝之色。縱然智源年近七旬,這輩子不知見了多少術士,自己的幻術也甚爲高超,但對陶子思的幻術依然佩服無比。在智源看來,陶子思的幻術已經接近于仙術了。陶子思平時确以仙君自居。智源本想着借陶子思的高級幻術,先給嶽飛來幾個神迹。隻要嶽飛被震住了,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談了許多。
不過自從護民軍占據汴梁,陶子思就開始自隐身份,并讓流民放出自己出城的消息。其實一直就住在大相國寺的禅房之内,隻是避開了其他江湖術士的耳目。
如今嶽飛一到寺門,陶子思就抱頭鼠竄了,看來這個陶子思肯定吃過嶽飛的虧。
智源低聲對智雲智雷說道,“既然陶子思逃了,咱們也就别提陶子思在寺中的事。嶽飛既然先禮後兵,想來也沒準備對我們斬盡殺絕。最壞的結果,也就是破财免災。二位師弟不用擔心,我已經想好如何說服嶽飛了。”
智雲問道,“師兄有何妙計?”
智源微笑道,“大鵬金翅明王。”說到這裏,智源忽然提高了嗓門,郎聲喝道,“嶽大帥繁忙非常,來到廟前,你們早該把嶽大帥請進寺門。怎麽能把嶽大帥堵在門外呢?若不是嶽大帥仁義,你們的頭早掉在地上了。知院僧,還不快快打開寺門!”
智源的聲音清晰地傳到了門外。嶽飛微微一笑,沖衆人說道,“護國禅師要閃亮登場了。”
張憲狠狠說道,“大哥對這秃驢太過客氣。按我的想法,就應該砸破大門沖進去。”
嶽飛說道,“賢弟,咱們護民軍不是金狗,不能動不動就砸人家的門。再說了,既然主人并沒有拒絕我們進門,我們又何必做惡客呢?”
兩人說話之中,大相國寺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了。幾十根大紅的蠟燭火光裏,閃出了三個身材高大面色紅潤的老僧,當先一位高僧,身上穿的是金絲袈裟,燭光照耀之下,金星閃閃。左右兩位高僧的袈裟頗爲低調,沒有繡金絲,隻是用了蜀地貢給皇家的頂級素錦,純白色的袈裟宛如天鵝的羽毛,看上去頗有一塵不染六根清淨的感覺。
“嶽帥于深夜駕臨禅院,貧僧有失遠迎,實在是不敬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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