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學生多是二十來歲,風華正茂,懷着建功立業的雄心。來汴梁的路上,很多學生還在議論嶽帥之所以親自寫信請他們這些學生,是不是要給他們安排官職了。甚至有自認文武雙全的學生猜測嶽帥可能要請他們當軍師了。結果來到汴梁,見到嶽飛,嶽飛卻笑着給他們安排了一個任務。那就是讓他們組織好汴梁城内的數十萬流民,一半修補城牆,一半修補那些荒廢的工坊。
這是個什麽官?很多學生在心裏暗暗捉摸,這好象是裏長的工作吧。很多學生臉上都露出了不以爲然的神色。
這些學生多來自應天徐州兩地。他們對護民軍的歸屬感最強。他們也一直認定将來得天下的,絕對會是戰無不勝的嶽元帥。而他們這些蘇門子弟,必定會受重用。嶽帥不喜歡隻會吟詩作賦的書生。可他們蘇門弟子可是精通雜學。畢竟蘇東坡就是個雜學狀元,發明了秧馬和龍骨水車。公學學生當然是以蘇東坡爲偶像。每天除了文化課,他們最愛做的就是瞎搗弄東西。
一個叫王方的學生發明了一種燒煤的鐵爐子,被應天府張家鐵坊用五百兩銀子買去了技術。短短一個多月,張家煤爐至少賣了上萬台。更讓這些學生激動的是,嶽飛知道了王方的發明,當即命令應天軍器坊給王方授予了一個發明家的稱号。
不過這些學生雖然務實,多少還保持着書生的高傲,讓他們擔當裏長的工作,一時間還有點轉不過彎來。好人不爲吏。自古至今,當小吏的沒好人。
看到興緻勃勃的學生一下子沉寂下來,嶽飛立即猜出了他們的心思。嶽飛微微一笑,用眼睛視着這些年青的臉孔。“同學們,我知道你們的想法,好人不爲吏。你們可能認爲當小吏委曲。但我隻想說一句,猛将發于卒伍,宰相起于州郡。你們有才學,你們有雄心,但你們現在最缺的,卻是經驗。如今汴梁城中的流民足有數十萬人,自從護民軍占了汴梁,四方流民還在源源不斷地往汴梁趕。這些流民來自南北各路,每個流民團體就像一個小小州郡,如果你們能安撫住這些流民,将來對你們處理州郡事務很有幫助。”
學生們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嶽帥的話太明顯了。看來傳言說得不假,嶽帥真的是把應天公學當成文官培訓基地了。既然如此,不要說是做裏長管理流民,就是讓他們去築牆當流民也無所謂了。
“同學們,流民多是破家之人,他們很可憐。我隻希望同學們在組織流民時,能夠做到四個字,将心比心。你們必須時時刻刻記住一點,我們不是官軍,不是金軍,不是匪軍,我們是護民軍。我們的職責是護佑天下黎民,而不是殘害他們。”
“嶽帥放心。我們不會丢蘇門弟子的臉。”一百多學生幾乎是異口同聲。
嶽飛分派了三百多名護民軍傷殘老卒,擔當這些學生的副手。然後一百多個學生就興沖沖地出了留守府,在老卒們的帶路下,分别趕往各自分管的街巷。
看到自己的學生被嶽飛如此看重,蘇邁當然很高興。他是蘇東坡的長子,雖然同樣名滿天下,但是因爲蘇東坡和新舊兩黨都不對付,無論哪一黨上台,蘇門弟子都是被打壓的對象。蘇邁當然也不能例外,他如今年方半百,卻是飽經憂患。隻有在應天府,蘇邁才重新找到了蘇東坡長子的自豪和驕傲。他不是做官的材料,但蘇邁卻是一個好的雜學狀元。
蘇邁這次來汴梁,除了護送學生,還有一個重要的事告訴嶽飛。他和學生趙芷對綠毛的研究還沒有什麽成果,但兩人卻從烈酒裏提煉出了酒精。
蘇邁像獻寶似的從随身行李裏掏出了一個酒壺,把酒壺裏清澈的液體倒了一點出來,然後拿出一根點燃的火把,碰到液體上,液體立即燃燒起來,冒出藍色的火苗。
“古人說水克火,火克水,如今看來,大謬不然啊!”蘇邁搖頭晃腦地說道,“水照樣能生火啊。”
嶽飛哈哈大笑,“蘇公說得有理。五行學說本就極爲荒謬。”
“這酒精有什麽用?”站在旁邊的李八少忽然問了一句。
蘇邁頓時愣了一下。他和趙芷發明酒精本是出于一個偶然的想法。趙芷發現烈酒能點燃,水卻不能點燃。趙芷就說肯定是酒裏有什麽東西可以燃燒。兩人搗弄了半個月,浪費了幾百斤烈酒,總算煉出了這點酒精。但酒精能做什麽用,蘇邁還真的沒有想到。
嶽飛笑道,“李老,這酒精的作用可不隻是能摧毀五行學說,酒精有消毒的作用。有了這種東西,護民軍就不會再有那麽多傷殘的士卒了。”
古時冷兵器時代,傷殘士卒的死亡率極高。戰場上受傷,極容易感染發炎。有時候一個小傷口就能要掉一個勇士的生命。
李八少一聽這東西能用到戰場上,當即不再說話了。嶽飛立即請蘇邁把酒精的提煉技術賣給應天軍器坊,至于價錢,就讓蘇邁和徐慶談判了。
一聽到錢字,李八少的臉色又抽了抽。嶽飛擔心地問道,“李老,莫非應天府發生了什麽事情?”
蘇邁也有點奇怪地看着李八少。李八少平時泰山崩于前都不會變顔色,這次來汴梁,卻好象很有心事的樣子。
李八少看了一眼蘇邁,欲言又止。蘇邁立即明白李八少和嶽飛肯定有大事要商量。當即笑道,“你們翁婿二人先聊吧,我出去轉轉。”
嶽飛當即派了二個背嵬軍,跟着蘇邁一起出去了。護民軍雖然控制了汴梁城,但下水道裏可是還藏着鬼樊樓的不少餘孽。嶽飛可不想蘇邁在汴梁出了什麽意外。
看到整個大廳裏隻剩下他們二人,李八少方才神情嚴肅地說道,“鵬舉,應天府沒錢了。”
嶽飛頓時也緊張起來。“還有多少錢?”
李八少說,“隻剩下二十幾萬兩銀子。”
嶽飛倒抽了一口冷氣。他身爲一方主帥,當然明白無論是打仗,還是安撫地方,招攬流民,樣樣樁樁都離不了錢。皇帝不差餓兵。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些人所共知的話正是說明了錢糧的重要性。
護民軍之所以百戰百勝,除了嶽飛等人指揮得力,更重要的卻是護民軍的軍饷高,待遇好,一天三餐,能讓士卒效死力。護民軍是每月一發軍饷。如今護民軍已有十萬之衆,再加上新整編的流民軍,差不多有二十萬人了。每個月光軍饷就要數十萬兩。二十多萬兩銀子根本是杯水車薪。雖然嶽飛相信,就算一個月不發軍饷,護民軍也不會鬧兵變,但軍心士氣受打擊是免不了的。偏偏這一點,是嶽飛絕對無法容忍的。如今護民軍除了最早的數萬精兵,其他軍卒戰力遠遜于金兵。惟一勝過金兵的就是不怕犧牲的精神。這些軍卒願意死在抗金戰場上,卻是因爲相信嶽飛能照顧他們的家人。嶽飛不能讓這些英雄流了血,英雄的家屬還要流淚。
“可有其他籌錢的門路嗎?”嶽飛在如何嫌錢上可是一竅不通,隻能向李八少發問。
李八少撚着胡須,緩緩說道,“鵬舉,咱們應天和徐州兩地有錢,很多富人都遷到了府城裏,帶着成車成車的金銀。如果我們能夠讓他們出上一部分錢,絕對可解燃眉之急。”
嶽飛苦笑了一下。這些富人逃到應天徐州,不就是爲了保住那點财産嗎?想讓他們接濟護民軍,除非自己派軍隊去搶。可是那樣一來,自己也和金兵朝廷沒什麽區别了。護民軍轉眼就會失去對天下英雄的吸引力。雖然嶽效飛的敵對陣營就是用這個方法,鼓動百姓,殺地主,打劣紳,充分地利用了人性之惡,倒也是搞得風生水起。但嶽飛卻不願使用那種方法。那樣的方法可作用于一時,卻會遺害無窮。
“那些富人該交的稅都交了,又沒有犯什麽法,讓他們出錢恐怕不合适吧。我們總不能直接去搶吧?”
李八少呵呵笑道,“鵬舉想岔了。我們當然不能向金狗和朝遷學習。我和黃縱石不遇商議了一下,準備搞個募捐活動。這些富人士紳好利更好名。略施小計,還是可以讓他們出點血的。當然了,這隻是權宜之計。爲了讓護民軍不緻軍資匮乏,我們必須找到一個細水長流的增收辦法。”
“李老有什麽好辦法?”嶽飛急切地問。
李八少隻說了兩個字,“加稅。”
看到嶽飛有點愕然,李八少當即條理清楚地分析道,“據兩地商稅司統計,如今光是應天府一地,就有八萬多家商戶,徐州少一點,也有六萬多家商戶。雖然大多數都是小商戶,但日收入千兩的商戶也有五千多家,日收入破萬兩的大商戶也有數十家。如果我們可以加稅一成,絕對不會财政匮乏。就是再招十兵精兵,也足以豐厚供養。”
“商戶們會不會壓力過重?”嶽飛認爲加稅是個辦法。但他首先考慮的依然是商戶們的生存問題。隻顧眼前的絕戶計無論如何是要不得的。
李八少哈哈大笑道,“鵬舉,你就是心太善了。我和石不遇都是大商家,黃縱的族人也有經商的,我們都知道護民軍管轄下的商人活得多自在。如今朝廷征收的是百三稅,就是價值一百文的貨物,征收三文錢。海貨和香料的稅重,征收什四稅,價值十文的貨物征收四文錢。我們應天府的普通貨物征收的則是什一稅,價值十文的貨物征收一文,比朝廷的稅收重多了,爲什麽商人還是拼命地往應天府趕呢?就因爲我們護民軍采用的是一稅制,貨物交了一層的稅後,可以護民軍的所有地盤上通行無阻。而朝廷呢,表面上征收了三文錢,可是他們卻是過一縣就要重征一次,甚至過一鎮就要重征一次。還有什麽過橋費,過路費,花樣翻新的收。這樣下來,商人到最後交的銳就是百三稅,而是百百稅,甚至百二百稅。雖然這些錢最後都轉嫁到老百姓頭上,可是小商販的日子也是過得極爲艱難,一次販貨失敗,可能就會淪爲乞丐。”
李八少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非常自豪地說,“再看看我們應天府,哪個小商販的日子不是蒸蒸日上呢?哪個商家的财産不是正在成倍地往上翻呢?鵬舉盡管放心,我和石不遇都是大商家出身,更了解一個地方想要強盛,必須重商。我們不會幹殺雞取卵的蠢事。”
嶽飛聽李八少分析得頭頭是道,頓時也放寬了心。李八少忽然想起了什麽,開口問道,“鵬舉,胡商多是巨富。你們前些時清剿胡商時,一共抄出了多少銀子?”
嶽飛思索了一下,方才說道,“抄出了幾千件琉璃制品,以及一些胡人器物,至于銀兩,總共隻抄出了十幾萬兩,全部發還給先期戰死的流民家屬了。”
“不對!”李八少大聲說道,“胡商素稱巨富。我十幾年前來汴梁時,曾去過幾個胡商家中,金玉寶器之多,讓我這個大富豪都看花了眼。這些胡商仗着朝廷縱容,壓制本地商戶,獨斷專營,絕對積累了天量的财富。怎麽可能隻抄出這麽一點錢呢?他們肯定是把錢藏在什麽地方了!”
嶽飛見李八少說得如此肯定,不禁也動了心思。不過張憲的确很用心地在胡商居住的幾條大街查找了,爲了找到藏在牆裏和地下的财富,還特意找了幾個慣偷出身的護民軍卒,去那些人家查訪,依然一無所獲。後來張憲查訪到胡人曾給金人送過十幾大車銀兩,認爲胡人把錢财全送給金人,方才罷休。但聽李八少這麽一說,胡人肯定還有大批錢财藏在了秘密地方。
李八少撚着颏下的胡須,思考了一會兒,忽然問道,“有多少流民進了胡人大街?”
嶽飛看到李八少已經在懷疑流民私藏了錢财,當即搖了搖頭。“李老,那些流民絕對沒問題。”
既然嶽飛說沒問題,那肯定就是沒問題。李八少再次陷入了思索。
他這次來汴梁,雖然是來向嶽飛報告加稅的問題。但更重要的是,他是來向嶽飛要錢的。他以爲張憲抄胡商,肯定發了大财。不說花上幾年,接濟護民軍幾個月還是可以做到的。
“胡商狡狯多詐,絕對在起事之前就把财産轉移到什麽地方了。”李八少依然肯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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