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王俊忠義不離口,連軍隊的名字都以忠義爲名,實際在他心中,忠君不過是手紙,用完了就扔。
他起兵的底氣來自于幾個阿訇的分析。阿訇們一緻認爲,趙宋在中原大勢己去,金人必将入主中原。女真人少,想統禦天下,肯定會提拔中原的胡人,并對漢人定期屠殺。隻要回教徒投靠金國,地位必在漢人之上。
王俊對阿訇的話非常認同。雖然護民軍的崛起讓他動搖了片刻,特别是他在汴梁城動用了一千胡軍襲殺三百背嵬軍,依然被半數背嵬軍突城而出。背嵬軍戰死一百多,殺胡人四百有餘。這種強大的戰力讓王俊膽寒。但随着金趙聯手,數十萬大軍四面合擊護民軍,終于讓王俊下定決心,要爲汴梁的西域教徒們殺出一片肥沃的家園。
身爲朝廷暗情司的得力幹将,王俊對中原戰局洞若觀火。護民軍成軍大半年,幾乎無日不戰,特别從去冬開始,護民軍精銳與金兵連場血戰,雖然在曹州城下擊敗宗弼,卻也損兵折将,傷亡甚重,連主帥嶽飛都差點喪命。人都是血肉之軀,會疲,會累。王俊和一衆阿訇商議之後,認爲如今的護民軍己成強弩之末,必在四路大軍合擊下一敗塗地。嶽飛雖勇,卻也逃不過冉闵大帝之命運。
東路軍宗弼人數雖少,卻攻勢猛烈,屢次突入應天境内,應該可以擊殺嶽飛于虞城。可惜北路的宗翰太不争氣,在攻下開德府之後,就又停步不前。滑州楊再興,太行牛臯,從大名府南下的梁興,三家人馬不過五萬人,竟然拖住了宗翰的十幾萬大軍。大名鼎鼎的宗翰勃極烈擔心後路被斷,竟不敢麾軍渡河,可謂廉頗老矣。既然如此,就讓我王俊替代北路軍,來給外強中幹的護民軍緻命一擊吧!
于汴梁屠殺漢民,正是引誘護民軍分兵的第一步。
嶽飛果然中計,派張憲兵進汴梁。城郊一戰,西域胡騎成功地擊敗了護民騎軍。那一刻,王俊可以說是豪情萬丈。連金人都擊不敗的護民軍卻被我胡騎擊敗,豈不意味着金人也到了強弩之末?也許最後定鼎中原的不是金人,而是信奉真主的大軍!
不過王俊的這種自信很快就被張憲打丢了。以壓倒性的兵力追擊張憲,依然被張憲掩護十幾萬難民退入了陳州城。一路之上,交戰數十次,張憲一次也沒有敗。若不是有十萬流寇,單憑七千胡騎,說不定己被張憲擊潰。攻城也是如此,連攻四天,折損萬餘人,也隻是摸到了陳州的城牆。
縱然如此,王俊卻沒有半點撤軍的心思。說到底,攻城戰就是打消耗。張憲再厲害,憑空也變不出兵來。拼上幾萬賊軍耗死張憲,正是王俊戚方打的小算盤。唐朝的張巡南霁雲多厲害,還不是栽在了庸将令狐楚手裏。因爲張巡隻有四千兵馬,令狐楚卻有十二萬。王俊戚方認爲他們可以複制令狐楚的勝利。
想到陳州城中逃難的富人,王俊戚方就激動得雙眼赤紅。城中至少有數百萬貫的财富,如果能夠搶到手裏,足夠十八代子孫享受。如果能再到應天府搶一遭,天下首富非王戚二人莫屬。
如果說張憲李橫的骁勇給王戚潑了一盆冷水,援軍的到來則讓二人如墜深淵。他們似乎終于明白過來,護民軍可不是天寶年間的唐軍,坐視張巡戰亡而不敢救。護民軍一衆将領早在屢敗金兵的戰鬥中打出了信心,打出了銳氣,也打出了天下勁旅的驕傲。
王俊戚方還不知道,就在這個時候,嶽飛的萬餘騎軍正往這邊疾趕,經甯陵,過睢陽,直抄匪軍後方。而董先花如玉的萬餘騎軍也己經把孔彥舟郦瓊趕到了鄧州,迅速回師,沿許州一帶迂回而來,二萬多騎軍以鉗形攻勢迂回而來,準備把王俊戚方的十萬匪軍全殲于陳州城下。
自從莫名地接收了一段記憶,在嶽飛心中,一直存着天下必殺之人的名單。不多,隻有五個人。趙構是一個,秦桧是一個。萬俟卨是一個。張俊是一個。王俊是一個。
如今那四位都在長江之南,短時間内殺不了他們。那就先把這個撲天雕王俊給幹掉再說。
桃花鋪一戰,宗弼部被嶽飛徹底打殘,短時間内,絕對不會再有進攻應天府的能力。就算宗弼真有能耐再次進攻,但張橫的水軍第一師在濟甯攻城略地,京東西路義軍蜂起,不下數十萬之衆,已經徹底護住了應天府東路安全。如今宗弼首先要對付的,是對金兵群起而攻的京東義軍。
至于宗翰的大軍,遲遲不肯渡河,嶽飛則和王俊的想法不一樣。王俊認爲宗翰廉頗老矣。嶽飛則認爲宗翰是想保存自家實力。自從完顔吳乞買登基以來,宗翰一系漸漸失勢。三路攻宋,偏又宗翰損失最大。就算他不顧後路渡河,就算他打下了應天府,他的功勞也未必能遮住他損師失地的罪過。
偏偏宗翰的中路軍最爲龐大,隻要他能保持住當下兵力,就算無功而退回太原,吳乞買和宗望也不敢奈何于他。
人都是有私心的,女真人也不例外。女真内部照樣争權奪利,照樣殺人不見血。不過,牛臯的太行軍,楊再興的滑州軍,梁興的忠義社,肯定也對宗翰造成了不小的威脅。這三位主都不是庸将,全是骁勇敢死之輩。他們真有切斷宗翰後路的能力。
宗翰不能渡河,中路軍威脅就越不過黃河。何況曹州城裏還有一個王貴。嶽飛相信,就算王貴有歸順朝廷的意思,但他絕對不會降金。他也不敢降金!護民軍第二師可不是王貴的私軍。要知道第二師的一大半低級軍官都是應天本地士子。他們信服的不是王貴,而是嶽飛。一旦王貴真敢公然叛出護民軍,也許隻能孤家寡人地投奔趙構。王貴是個聰明人,肯定不會作出這樣愚蠢的選擇。
中路軍在黃河以北,東路軍又被擊退,至于南路的韓世忠,既然不敢沿淮北直入應天府,那就隻能頓兵于天下堅城徐州之下。如果沒有王俊的這股匪軍,此時的應天府已經安如磐石。
自從得知王俊的精銳騎軍,皆是居住汴梁百年的胡人之後,嶽飛心頭立即跳出一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對這些西域胡人再好,也換不來他們的感恩之心。他們隻會在漢民族強大時恭順,一旦兵戈四起,這些胡人就會露出猙獰的獠牙,在漢民族的身體上狠狠撕咬。如果漢民族再次強大起來,他們又會再次降服。很多新主,或中興之主,要麽出于萬邦來朝的虛榮心,要麽被一些腐儒說動,不但不會計較這些胡人手上的血腥,反而會大肆赦免他們。
治亂交替間,胡人卻在中原步步爲營,人數越來越多,占的地盤也越來越大。但是這一次碰見嶽飛,善于投機的胡人好運算是到頭了。
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這是嶽飛發自内心的抒懷詩句。特别是他得知到了民國時期,天方教徒竟在全國遍地開花,就連嶽效飛所在的南洋,也是天方教徒之天下。嶽飛就更加理解天方教的可怕之處。太會審時度勢了,太會見風施舵了,也太會對漢民族動陰刀了。
“嶽帥,血債還要血來償。既然王俊敢在汴梁大肆屠殺,我軍就有清洗胡人的理由。汴梁乃中原古州,豈能容忍胡人逍遙。薛某認爲,對那些汴梁的胡人,手上沾血的殺,老弱婦孺逐出汴京。不能再接受他們的投誠。他們這些胡人,畏威而不懷德,太過反複無常。”
參軍薛弼一路之上,都在不停地給嶽飛洗腦,試圖讓嶽飛把中原胡虜一掃而空。韓常畢竟是渤海國人,雖然也是漢兒,但他總感覺自己在薛弼眼中也是胡人。所以他對薛弼的鼓吹很不滿意。他也一直在小心地勸解嶽飛,“大唐盛世,正是因爲廣納四海英傑,胡漢平等。胡人并不都是壞人,他們也有好人。正如曆次戰亂,屠殺漢人最多的還是漢人流寇。嶽帥切不可聽薛參軍之言。”
薛弼把眼睛一翻,直接給韓常來了一句。“韓将軍,你既然知道大唐盛世,當然也應該知道大唐的盛世正是毀在了安祿山史思明兩個雜胡手裏。”
兩個人一路上根本沒有停止過争論。嶽飛有時候會喝住他們,有時候幹脆任憑他們争吵。反正嶽飛心中已有定計,不會被兩人給忽悠了。
随着騎軍繞過睢陽,陳州的軍情越發清晰。嶽飛懸着的心也漸漸放了下來。他雖然對張憲有十足的信心,認爲張憲定能擋住王俊,不過多少也有一點擔心。
既然羅延慶蕭山的苦役軍已經死死咬住了王俊的精銳胡騎,十萬流寇根本就是充人數的。既然這樣,确實可以畢其功于一役,把七千胡騎一打盡。
嶽飛贊道,“苦役軍先殺夾谷突,又馳援陳州,功勞甚大。此戰過後,苦役軍前罪可以一筆勾銷了。”
不過嶽飛卻不知道,最先對王俊發起反擊的既不是張憲,也不是苦役軍,而是退守柳林街的小将嶽亨。他以區區二千斥候精騎,擊潰了圍攻柳林街的三萬匪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