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的身體一直處于高燒之中。自從嶽飛被送進李府,李孝娥就沒有離開過嶽飛一步。她一直不停地用蘸冷水的綢巾搭在嶽飛額頭,給嶽飛降溫。這一招還是嶽飛教給李孝娥的。
哪怕是嶽母和嶽大姐來到房間,勸雙眼紅腫的李孝娥暫且回房歇息,李孝娥依然不肯離去。李孝娥害怕嶽飛在自己睡着的時候驟然離世。
數日不眠不休,讓光彩照人的李孝娥變得無比憔悴,不光是嶽母和嶽大姐,就連那些來給嶽飛看病的名醫也都在走出李宅時偷偷和李八少說,八老爺,不隻是嶽帥情況不妙。大小姐的情況也不太好。
李八少隻是悠悠歎氣。他又何嘗不知道女兒的心事?一旦嶽飛出事,女兒絕對會殉情。女兒的性格外柔内鋼,一旦拿定主意,誰也休想勸解得開。
不要說自己的女兒,李八少這幾天又何嘗不是心力交悴呢?
自從嶽飛受傷回城,應天府的民心一下子就慌亂起來。不少士紳借着前來探病的機會,試圖打聽嶽飛的真實情況。李八少把這些人一概擋于門外,就說嶽飛病重,需要靜養。但随着一個個名醫進出李宅,應天府漸漸起了一種謠言。
“黃家主,你知道嗎?嶽帥可能已經不幸了。我聽王神醫說的。他說嶽帥渾身已經發臭了。隻是還有一口氣吊着。”
“胡說!張大眼,你有沒有良心?你忘了是誰把咱們從亂軍手裏救出來的?竟敢詛咒嶽帥不幸!走,我領你去見張副帥!”
“唉呀,黃家主,我真的沒有亂說呀。城裏頭都傳遍了。”
是的,很快整個應天府的人都聽說了嶽飛不幸的消息。風平浪靜的應天府頓時風雨飄搖。不管是平民百姓,還是富戶商紳,臉上都沒有了安祥之色。每個人心裏都明白,應天府之所以能成爲亂世中的桃源,就是因爲有了嶽飛的存在。
雖然李八少威望極高,雖然黃縱在百姓心中,有着黃青天的雅号,但是每個人都明白,嶽飛才是應天府的靈魂。雖然沒有了嶽飛,英勇善戰的護民軍依然存在,可很多富戶卻不敢确定,這支從不擾民的護民軍會不會在失去嶽飛之後,變成無惡不作的亂軍。
李八少對城中的謠言卻是無能爲力。因爲他知道,那根本不是謠言,而是事實。嶽飛的症狀越來越不好了。龐神醫用了所有的解毒藥,依然無法讓嶽飛清醒。
自從黃縱前往杞縣抵擋杜充,整個應天府的事務都壓在了李八少一人肩膀上。雖然應天衙門的各級官員依然有條不紊地處理着各種政事,但李八少卻必須每天都要去衙門一趟,檢查一下案卷。他擔心這些官員人浮于事,他擔心這些官員處事不公,壞了得來不易的民心。
至于應天府的大小商務,更是一件也離不了李八少。李八少商人出身,當然明白商人的心理。越是在人心浮動的時刻,越要表現得鎮靜,表現得和往常沒有什麽二樣。隻有這樣,才會讓惶恐不安的商人定下心來,繼續在應天府經營商鋪。所以李八少現在是半天時間在衙門,半天時間在商會,還有半天時間,則是在尋找名醫。李八少現在才真正明白,自己的威望雖然高,卻不能給應天百姓安全感。在這一點上,他甚至連嶽雲都比不上。
嶽雲似乎完全變成了大人。他除了在李宅内會哭,一旦走出李宅,就會變得臉色嚴肅。這些日子裏,嶽雲每天都是渾身披挂,帶着牛通高會民,在各個最繁華的街口轉來轉去。前日有三個惡賊,意圖洗劫一家金銀首飾店,結果剛好被嶽雲撞上。嶽雲手持雙錐,一錐一個,竟把三個惡賊斃于鬧市之中。
這個事件很快又傳得全城知曉。應天百姓口裏的嶽大公子漸漸變成了少主。身逢亂世,百姓最需要的就是一個能保護他們的人。
李八少聽到這個消息時,心裏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他明白嶽雲之所以當街殺人,正是爲了鎮懾那些想要渾水摸魚的惡棍地痞。這大半年來,從外地湧進應天府的可不隻是善男信女。
不得不說,有時候,殺戮是最好的立威辦法。嶽雲錐斃了三個惡賊,頓時讓衆多蠢蠢欲動的惡棍爲之一靖。黃縱再可怕,抓住他們也隻是扔進監牢。但這個嶽大公子,可是天神下凡,九歲就敢在金兵裏殺個七進七出的主,撞上他,可是有死沒活。
李八少把這些事看在眼裏,卻也隻能歎息一聲。他這幾日也是心力交悴,如果嶽飛再不醒來,說不定李八少要先倒下了。
張憲自從到了應天府,并沒有接手應天府的防禦。應天府依然是徐慶負責,張憲隻負責一個地方,那就是李宅。張憲帶着二百背嵬軍,在李宅内外布防。百戰精兵帶出的殺氣,讓進出李府的醫生常常心膽皆碎。
張憲提着長槍,就守在嶽飛房門之外,雙眼瞪得大大的,對任何一個試圖進入房間的人都會上下打量。他的耳朵也一直傾聽着屋裏的動靜。他可以聽見李孝娥的啜泣,也可以聽見嶽飛的呼吸。隻要屋内有了任何異常,張憲就會閃電般進屋。
不怪張憲如此小心。回來路上的兩次刺殺讓他戒心大增。他現在還不知道是誰要害他。但他卻明白,既然敵人連他都不放過,當然更不會放過嶽飛。
所以張憲才會不管不顧,隻是守在嶽飛近旁。哪怕是最有名的醫生來給嶽飛看病,張憲也要随侍在側。這幾天,張憲至少已經抓住了三個想借看病之機謀害嶽飛的所謂名醫。一個名醫手指着捏着一根毒針,試圖刺進嶽飛的心口。一個名醫則給嶽飛開了一副毒方。還有一個名醫,竟在藥箱裏藏了一小副手弩。
拿針和手弩的都沒來得及出手,就被鷹隼般的張憲拿下,送給軍情司審問去了。最危險的是那個開毒方的名醫。面對龐神醫爲何下如此多土信(砒霜)的詢問,那名醫振振有詞地說,以毒攻毒。張憲把土信全部灌進了那個名醫口中。
其實過了這幾天,有名的醫生已經請了個遍,再也找不出比龐神醫更高明的醫生了。但是龐神醫每天的中藥隻是聊盡人事。用龐神醫的話說,若不是李孝娥每天給嶽飛喂點肉粥,嶽飛早就被餓死了。
張憲和龐神醫走出房間,龐神醫再次無奈地沖張憲搖了搖頭。“張副帥,我盡力了。嶽帥高燒不退,傷口腐爛見骨,就是華佗複生,也沒有太好辦法了。”
張憲雙眼赤紅,從牙縫裏迸出了一句話。“鬼樊樓!”
被擒的殺手自以爲鋼筋鐵骨,但在軍情司的剝皮酷刑前,還是招供了。吉倩把嶽飛送到應天府,就和王綱帶着五百背嵬軍日夜兼程趕往汴梁了。他們不隻是爲了摧毀鬼樊樓,也想在鬼樊樓裏找到解毒的靈藥。
但是幾天過去了,吉倩王綱依然沒有訊息。看來此行并不順利。張憲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寒天,在心中暗暗發誓,若嶽大哥有何不測,我一定會把鬼樊樓殺得雞犬不留。
這時,張憲卻發現李清照和蘇邁走進了李宅,并很快走到了自己身邊。
張憲知道李清照不會加害嶽飛,但他卻不知道蘇邁會不會。他知道蘇邁是蘇東坡的長子,是他的同鄉,也是應天公學的校長。但他依然不敢大意,特别是看到蘇邁手裏端着一個用白紗罩着的盆子。
盆子裏藏着什麽東西呢?
李清照知道張憲和嶽飛義同生死,這幾日又抓了三個謀害嶽飛的醫生,肯定謹慎無比。所以剛剛走到張憲面前,李清照就笑着說,“師叔,打開白紗,讓張憲看一看盆裏的東西。”
盆裏沒有兇器,隻有一盆長滿了長長綠毛的糨糊。
張憲用疑惑的眼神望着李蘇二人,不知道他們端來這麽多糨糊做什麽。“這是?”
“給嶽帥解毒。”
張憲雖然不知道糨糊怎麽解毒,但他知道二人沒有惡意,當即把他們讓進了屋。龐神醫看到這盆糨糊,也是皺起了眉頭。李孝娥坐在嶽飛身邊,低首不語。
李清照走到李孝娥身邊,輕聲喚道,“妹妹。”
李孝娥擡眼看到是李清照,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她抱住李清照就大哭起來。“姐姐,你救救鵬舉吧。姐姐博學多才,一定有救鵬舉的本領。”
龐神醫聽得苦笑了一下。看來李孝娥是病急亂投醫了。他也聽說過這個易安居士的才名。但他不認爲李清照可以救醒嶽飛。
李清照連忙說道,“妹妹别哭。我和蘇師叔前來,就是爲給鵬舉解毒。”
蘇邁看到衆人的眼神全都盯着他,當即笑道,“我曾從先父那裏,聽說唐時有裁縫用糨糊上的綠毛療治刀傷毒瘡,見效神速。我本不信。先父卻說他做過試驗,确有神效。如今嶽帥病勢昏沉,何不用綠毛試上一試?”
李孝娥本來極有信心,但聽蘇邁這樣一說,才知道這方子隻是蘇邁聽來的,有效與否還在兩可,不禁臉色又暗了下來。龐神醫看李孝娥猶豫,當即說道,“常聽蘇仙喜收集民間良方,看來果然不假。大小姐,如今嶽老夫人和嶽大姐都病倒了,嶽帥的病不可再拖延了。我們必須試一試蘇仙的這個方子。”
李孝娥心亂如麻,隻能無奈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