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弼心性狂傲,在他看來,中原豪傑雖多,卻無一是他的敵手。一路殺來,十幾萬大軍确實勢如破竹,下泰安,奪曲阜,取兖州,占濟甯,不過十天時間,竟然狂奔六百餘裏。京東西路幾十路義軍接連被他擊潰,幾乎連阻礙速度的目的都沒有達到。
正是因爲這種狂風般的速度,很多城池根本來不及抵擋。投降的城池,宗弼都會留下數千漢兒軍駐守。殺到東平府時,五萬女鐵騎一個沒少,十萬漢兒軍卻隻剩四萬餘人。不過這四萬漢兒軍卻都是精悍善戰之輩,戰力和女真兵也差不了多少。
也正是在東平府,宗弼遇見了第一支護民軍,老孟安率領的五千騎兵。
面對蒼蒼白發的老孟安,宗弼認爲自己沒有出戰的必要。這樣的老匹夫,就是敗在自己手下,也有辱大金第一勇士的名頭。所以宗弼命令韓常出擊。韓常也認爲和孟安交手,有辱自己大金第二勇士的名頭。所以也派了一個名叫鄭千壽的漢兒軍千戶迎戰孟安。
戰鬥的結果讓宗弼和韓常全都瞠目結舌。白發蒼蒼的老孟安躍馬揚刀,隻一招,就把鄭千壽斬于馬下。數千漢兒軍被殺了個落花流水。
韓常大怒,親領五千漢軍迎戰孟安。孟安雖勇,卻不是韓常的敵手,苦戰一日,終于退走單州。五千騎軍僅剩三千人,不過韓常的騎兵也損失了千餘人。
孟安表現出的戰力終于讓宗弼沉下心來,不再把護民軍視爲不堪一擊的烏合。孟安一退,金兵直撲曹州。
曹州城外,一場大戰,則讓宗弼再次見識了護民軍的厲害。智浃大師以二萬步軍擺成偃月大陣,列于平野之上,又讓寇成率新整編的一萬騎軍布于兩翼。
宗弼讓韓常率領一萬漢兒軍進攻護民軍步兵,讓萬戶查拉爾率一萬鐵騎進攻護民軍左翼騎兵,讓萬戶蒙烈率一萬鐵騎進攻護民軍右翼。
三萬金兵和三萬護民軍就在曹州城外展開了一場血戰。雙方從早上戰到午後,不分勝負。宗弼卻在此時率領三千重甲騎兵,從中路鑿入了護民軍步兵。
重甲騎兵,又稱鐵浮屠,乃是金軍戰力最強的騎兵之一,和飛虎軍不相上下。但在真正沖鋒陷陣時,卻比飛虎軍還要恐怖。因爲飛虎軍隻是仗着高強的武藝,重甲騎兵倚仗的則是刀槍不入的厚重鐵甲。
憑借強大的沖擊力,重甲騎兵僅用了半個時辰,就把護民軍的步兵方陣給鑿穿了。殺到最激烈時,完顔宗弼扔掉了頭盔,脫去了铠甲。
他赤着上身,頂着光頭,渾身血迹斑斑,宛如從森林裏走出來的殺神,手持開山大斧,狂呼大叫,所到之處,護民軍無不披靡。
可是護民軍的頑強也超越了宗弼的想象。哪怕他把步兵方陣三次鑿穿,依然沒能沖散護民步兵。
爲了擋住完顔宗弼的沖擊,魏臣馬良各領最精銳的十名親兵上前圍殺宗弼,結果全都死在了宗弼斧下。最後智浃大師親自出馬,依然攔不住兇神惡煞的宗弼。
苦苦支撐到傍晚時分,韓常的漢兒軍卻首先取得了突破。韓常一槍挑了寇成,讓護民軍軍心大喪。寇成在智浃軍中,就像焦文通在第三師一樣,都是士兵心目中的鬥神。特别是背嵬騎軍,就是寇成一手訓練出來的。可是這一次,他遇見的卻是韓常。
寇成率領最精銳的騎軍直撲漢兒軍,正是想從漢兒軍這裏取得突破,從而擊退宗弼大軍。但他不知道,韓常率領的漢兒軍戰力根本不亞于女真精銳。而韓常的武功也不是寇成可以并肩的。
寇成再拼命,也無法彌補實力上的差距。終于在拼殺了十幾個回合後,被韓常一槍刺入了肚子。
可是寇成的命也不是那麽好要的。他腹部中槍,自知必死,竟然頂着腹中的大槍杆子向前猛撲,手中大刀直劈韓常的腦門,試圖和韓常來個同歸于盡。
韓常沒想到寇成如此悍勇,當即臉色大變。當即把手中大槍向外一擲,寇成的身體被串在大槍上,當即飛了出去。
可是在飛出去的一刹那,寇成手中的大刀也扔了出來,
“金狗看刀。”
韓常無奈之下,偏頭閃刀。可是他閃過了刀刃,卻沒閃過刀尖。彎鈎狀的刀尖劃過韓常的左眼。韓常隻覺眼前一黑,左眼珠子已經被大刀勾了出來。
“啊!”
韓常的慘叫聲幾乎響徹了戰場。一時間所有的士兵都把頭轉向了這邊。隻見韓常臉上血淋淋的,左眼處隻剩一個血窟窿。
宗弼也看到了韓常和寇成的厮殺,不禁倒抽了一口寒氣。他太明白韓常的武藝了,可以說是萬人之敵。跟着宗弼打了幾年仗,韓常每戰必先,卻沒受過一點傷。
沒想到今日和護民軍一戰,就變成了獨眼韓常。
韓常的确屬于那種夏候惇士的猛漢,雖然他沒有說出“父精母血,豈能棄也”這樣的豪言,卻變得和夏候惇一樣勇猛。他把大槍從寇成的屍體上抽出來,繼續猛沖猛殺。
護民軍終于在這種瘋子般的攻擊下崩潰了。爲了讓紛亂的護民軍轉回曹州城,寇成剛剛練好的八百背嵬新軍毅然殿後,死死擋住數萬金兵的沖擊。
等到護民軍退回曹州城,八百背嵬新軍隻餘一百三十人。
因爲這一天的戰鬥實在太激烈了。雖然殺死了護民軍近八千人,金兵的損失也達到了五千人。更讓宗弼心疼的是,損失的全是精銳騎兵。戰勝的金兵也是疲憊不堪,所以宗弼決定大軍就在曹州城下休息二日。反正應天空虛,根本沒有精兵把守。
完顔宗弼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在曹州城下休息的這二天,卻決定了整個戰役的勝負。五年之後,兵敗途窮的完顔宗弼不止一次地歎息,如果不歇息二日,可能就甩開那兩個老瘋子了。如果不被兩個老瘋子給纏上,也許自己就能在王貴大軍渡河之前,突破曹州防線,進入隻有民兵師防守的應天府了。
其實也不怪完顔宗弼放松,到了這個時刻,勝利的天平已經完全倒向了金軍。曹州的護民軍大敗之餘,根本無力出城野戰了。這就意味着通向應天府的大門已經敞開了。
嶽飛遠在大名府,張憲在孟州,王貴在開德府,嶽翻在陳州,偌大的應天府根本無人防守。至于那個據說有十萬之衆的應天府民兵師,宗弼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他明白,那其實就是民團鄉勇之類的烏合之衆,根本不堪一擊。
可是宗弼卻把被他擊敗的老孟安給忘了。他在曹州城下休息了二日,正要向應天府進攻時,老孟安卻帶着新鮮出爐的一萬大軍再次咬住了宗弼的後軍。
一萬大軍,五千騎軍,五千步兵,戰力比之前更加強大。因爲這不是烏合之衆,這是單州辛贊精心訓練的抗金勇士。
辛贊,濟南府曆城縣人,本爲書生,因屢試不第,棄文從武,善使大劍。金國侵宋時,辛贊擔任單州縣尉。靖康之亂時,縣太爺攜印潛逃。辛贊獨力支撐單州大局。他以縣尉的身份,召集了七千鄉勇,日夜訓練。
護民軍在應天崛起時,辛贊也曾想過投靠嶽飛。可是忠君的思想到底占了上風。他還是把抗金的希望寄托在了朝廷重臣,濟南知府劉豫身上。
劉豫降金的消息傳到辛贊耳中時,辛贊立知大事不妙。當即與駐軍東平府的孟安聯系。這也是孟安被宗弼擊敗後,率軍退往單縣的原因。
孟安到了單縣,發現辛贊的七千民壯戰力很可觀,當即拍手叫道,“辛贊老弟,真有你的,竟把民壯訓得如此強悍!”
辛贊五十餘歲,對孟安稱自己老弟沒一點意見。相反,他特别佩服孟安,年近七旬,白發蒼蒼,依然和金軍正面硬撼,勇悍實不亞于三國老黃忠。
孟安話頭一轉,有點不敢确定地問道,“辛贊老弟,你可願助我護民軍一臂之力?”
辛贊當即回道,“我這七千民壯,在孟老哥的騎軍面前,無異烏合之衆。孟老哥何出此言?”
孟安打量了一下辛贊,發現辛贊雙目炯炯,一臉正氣,确實像個英雄好漢。決定給辛贊說實話了。“實不相瞞,辛老弟,我們應天府如今面臨的是一場滅頂之災。嶽帥此刻領兵在外,正與宗翰的數十萬大軍對壘。應天府空虛無比。我在東平府沒能攔住金狗。如今隻有曹州的智浃大師一條防線了。但智浃大師雖有三萬兵馬,除了寇成的背嵬軍能戰,其他的多是漢兒降軍,戰鬥力和意志都未可知。如果智浃大師敗了,應天府就真的沒有抵擋金兵的力量了。所以我想借辛老弟這七千兵馬一用,從後面咬住完顔宗弼,讓他不敢全力攻我應天府。”
辛贊聽完這話,忽然哈哈大笑。
孟安以爲辛贊不同意自己借兵,當即冷臉說道,“辛老弟若不願把精心訓練的民壯借我,直說就是,何苦嘲笑于我?”
辛贊止住笑聲,極爲激動地說道,“孟老哥,你誤會了。我不是不願借你民壯。我是爲我的民壯高興啊。我訓練他們大半年,正是爲了抵擋金兵。如今總算有了用武之地,怎不讓我開懷大笑。”
孟安這才明白辛贊的想法,當即也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老孟安就在這裏謝過辛老弟高義。等嶽帥回轉,再向嶽帥推舉辛老弟的大仁大義。”
辛贊臉色一沉,有點不高興地說道,“孟老哥,你什麽意思?你想自己去和金狗拼命嗎?不帶上我,我是不會讓你帶走七千民壯的。辛某今年五十二歲,半年碌碌,但也使得大劍,騎得劣馬。金酋狂妄,視我宋人如豬狗。孟老哥老當益壯,辛某豈敢自居人後!”
孟安一捋長長的胡須,豪氣萬丈地說道,“好!就讓金狗見識一下咱們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