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開德府離此稍遠,想要來到這裏,又必須從相州經過。而銀術可絕對在相州留有金騎。趙宏想趕到清水鎮,必須要血戰過關。反而船火兒張橫,隻要接到命令立即趕來,順着水路,說不定今天就會到清水鎮了。
經過整理軍伍,嶽飛才明白,剛才這二個時辰的戰鬥打得太過慘烈。跟着嶽飛下山的五千護民軍,如今僅餘三千二百人。其中董先部折了一千三,牛臯的壯士營折了四百,四百背嵬軍折了一百一十名。戰場上的牛臯高呼酣戰,根本不把生死放在眼裏。但在收拾戰場的時候,望着倒在地上的同袍,牛臯卻淚流滿面。
走到一個瞪着雙眼死去的壯士面前,牛臯輕輕彎下身子,輕聲說道,“張玉兒,你就放心地走吧。你不用挂念爹娘了。隻要我牛臯活在世上一天,二老就不會受一點委曲。”
也許牛臯的話傳到了張玉兒的靈魂耳朵裏,聽到了大寨主的許諾,張玉兒的眼睛當即自動合上了。
這時嶽飛走到了牛臯身邊,用手拍了拍牛臯的肩膀。
牛臯紅着眼睛說道,“張玉兒一個月前才帶着父母上的二龍山。他父親是個瞎子。母親又體弱多病。你别看張玉兒身高體壯,滿臉胡子,其實他今年才十七歲。下山的時候,他母親特意趕到山腳,叮囑我照顧好張玉兒。還說等我們打勝仗回去,就會給張玉兒說個媳婦,好給他們老張家添個香火。如今我都不知道回去了,如何面對那兩個老人。”
嶽飛長歎了一聲。他完全可以想象張玉兒父母的痛苦。白發人送黑發人,本來就是人間最悲慘的事。但不殺退金狗,這樣的悲劇隻會越來趙多。
牛臯忽然想到了什麽,低聲問道,“嶽帥準備如何安葬他們?”
牛臯的話問出了護民軍的心聲。這些剛剛被改編爲護民軍的義軍其實并不怕死,但他們怕的是死無葬身之地。這幾天,他們早從背嵬軍嘴裏聽說過應天府有一個安葬烈士的護民軍英靈園。埋葬在那裏的烈士逢年過節都會有官員鄉紳祭拜。但這些義軍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入葬英靈園的資格。所以全都滿臉渴望地看着嶽飛。
嶽飛明白這些義軍的心思,當即高聲說道,“弟兄們,入得護民軍,即爲一家人。哪怕你才加入一天護民軍,你也是護民軍的一員。不管你們是騎兵,還是步兵,是二龍山義軍,還是背嵬軍,今天,你們都是護民軍。我嶽飛在這裏鄭重承諾,陣亡的弟兄,全部運回應天府英靈園安葬。他們的父母,由護民軍終身贍養。他們的兄妹,由護民軍負責教養。”
嶽飛剛剛說到這裏,周圍的義軍就激動了起來。亂世人命賤如狗。死個千兒八百的,根本算不了什麽。就算是朝廷軍制,也沒有贍養陣亡士兵父母的規定。頂多給個幾十兩撫恤銀,然後就不管不問了。如今護民軍竟然敢說出這樣的話,怎不讓這些義軍熱血沸騰。死了怕個鳥!人生自古誰無死。他們隻怕死了之後,父母妻兒無人照顧,流落街頭,窮餓而死。
既然嶽帥把他們這些命賤的漢子當成兄弟,那這條命就賣給嶽帥了。外圍的漢子因爲聽不清楚嶽飛的話,趕緊打問。問清楚之後,繼續向外傳話。等到三千多義軍全都聽清楚之後,剛才還凄風血雨的戰場頓時沸騰起來。所有的漢子全都振臂高呼,“護民無敵,背嵬無雙。”
嶽飛揮了一下手臂,戰場立即又變得安靜起來。哪怕是受傷的護民軍,也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避免自己發出**聲,以免漏掉嶽飛的一言一語。
“今天,我們面對的金狗是女真大将軍銀術可。他曾經用七千騎兵擊退了我朝二十萬大軍,号稱百勝名将。但是今天,我們隻用了五千步兵,不但擊退了他四千騎軍的進攻,還陣斬了他的二個千戶,以及他的親衛統領。弟兄們,你們應該感到自豪。但我們不能沉緬于悲傷之中,我們的同袍死去了,我們應該做的就是繼續向前,殺到清水鎮,殺光所有金狗,爲他們報仇。”
“殺光金狗,殺光金狗。”數千義軍的喊殺聲剛剛落下,卻見銀術可又率領着集結好的二千八百騎軍再次殺了過來。女真大軍的可怕之處就在于耐戰。他們可以終日披甲沖殺,不知疲累。這一次銀術可就發揮了女真軍的這一優點。退出三裏地,整頓了一下騎軍,立即再次殺了過來。準備趁着背嵬軍人困馬乏,一舉擊潰嶽飛。
但出乎銀術可意料的是,這次嶽飛卻沒有率領背嵬軍迎上來,反而退到了剛剛布好的圓形大陣的空心。哪怕在打掃戰場的時候,董先也一直沒有忘記布陣。
等到銀術可率領拓跋耶烏和劉志遠再次殺來的時候,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宋軍典型的魚鱗陣。刀盾手,弓弩手,長槍手,樸刀手,各安其位。牛臯,董先,吉倩,傅選,焦文通,羅延慶,六員大将各領數十壯士,守住陣眼。四百背嵬軍藏于圓陣之中,勒馬提刀,随時準備沖殺出來。
嶽飛此時重新換了一杆鐵槍。黑風大王的寶刀雖利,但嶽飛始終感覺不如大槍使得順手。所以嶽飛想了一下,把寶刀送給了焦文通。把個焦文通樂得差一點患了瘋牛病,拿着寶刀愛不釋手。
同樣是使刀的董先和傅選想借來看看都不行。焦文通說道,“你們兩個武功比我好,好意思和我搶這把寶刀嗎?嶽帥說了,用寶刀之長補我武功之短。要不然我這頭公牛,早晚有一天,要把俺老焦給結果了不可。”
董先笑道,“你既然怕那頭牛,我拿我的馬給你換,行不?”
焦文通頭搖得像拔郎鼓,“絕對不行。我騎這頭牛好幾年了,騎順了。讓我騎馬我也騎不慣。”
董先和傅選全都鄙視了焦文通一眼,因爲這家夥得了便宜還賣乖。
面對嚴陣以待的護民軍,銀術可沒有直接發動進攻。宋朝的步兵在陣形嚴整的情況下,可以硬撼具甲重騎而不落下風。何況銀術可的騎軍頂多算是輕騎。重騎隻有三百親衛,現在也隻剩下一百八十名了。看到藏在大盾和拒馬之後的護民軍,銀術可搖了搖頭。
拓跋耶烏高聲請戰,“大将軍,請讓末将上前沖擊一次。也許他們這大陣隻是虛張聲勢,一沖就垮了。”
銀術可冷冷地盯着拓跋耶烏,“你說的話,你自己信嗎?面對步兵大陣,輕騎兵硬沖硬打,純粹是找死。宋軍的弓弩可不是鬧着玩的。”
拓跋耶烏雖然心中不服,但也不敢再說話,勒馬退了下去。
金十三望着面沉似水的銀術可,輕聲問道,“大将軍,我們之所以迅速發動進攻,正是因爲我們女真人耐苦勞,身強力壯,不知疲累,想打疲憊的護民軍一個措手不及。如今我們和護民軍在這裏耗着,可不是好辦法。護民軍的體力一旦恢複過來,可就真的沒法再打了。除非再調援軍過來。”
銀術可打量了手中的長刀,上面的血漬依然沒有幹透。銀術可歎息了一聲。“老十三,打仗的事,有時候要速戰速決,有時候要堅韌持久。這支護民軍有嶽飛率領,絕不是可以倉猝消滅的。但步軍面對騎軍,有天然的劣勢。就像此刻,我們在陣外停住,他的士兵就要全力提防我們。再說了,嶽飛的大陣再嚴整,也隻是個死陣。他不敢移動。隻要他一動,陣形就會散亂,到時候我們騎軍殺進去,他就是個死。但是如果他不動的話,他既救不了清水鎮。也救不了自己。我不認爲他們會攜帶很多糧食。”
金十三眼睛一亮,“大将軍是在守株待兔。”
銀術可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不錯。不管他嶽飛是老虎還是兔子,在我銀術可面前,他都隻有束手就擒的份兒。老十三,你可知道,剛才我們一戰傷亡了千餘士兵。這些可都是真正的女真精兵。這麽大的傷亡,哪怕在攻擊汴梁時也沒有出現過。嶽飛此人,可殺不可留。如果他這次帶來的騎軍再多一點,我也隻能退避三舍。”
金十三想了一下,覺得還是要提醒一下銀術可。“大将軍可知道開德府如今也是護民軍的地盤。聽說護民軍的第一騎兵師就駐紮在那裏。我擔心嶽飛去搬救兵。”
銀術可哈哈大笑道,“老十三不要擔心。嶽飛有援軍,我也有援軍。我留在相州的二千騎軍明天就會帶着萬餘步兵過來。到了那時,我就是用步兵往上堆,也要滅了嶽飛。反正那些叛而複降的漢兒軍實在不可靠,死光了也沒什麽可惜。”
說到這裏,銀術可用手指着陣中的嶽飛,歎息着說道,“漢人中也有英雄,可惜這些英雄不肯歸順我大金。”
雖然各爲其主,但銀術可卻極爲欣賞嶽飛。不過他連勸降的話語都沒有說。因爲他知道,說了也是白說。銀術可和嶽飛隔着數百步距離,遙遙對視。
嶽飛忽然提氣發聲,厲聲喝道,“銀術可,我知道你想用騎軍困死我護民軍,但你可知道,我漢人可不隻是精于陸戰,水戰更是精通。清水鎮三面環水,皆可行舟。你的鐵騎能夠殺到水上來嗎?”
銀術可同樣高聲應道,“嶽飛,我不相信你的士兵穿着铠甲也敢跳進水裏。如今你沒有船,我也沒有船。我看你能上天入地不可?”
嶽飛哈哈大笑,用手一指二裏外的河流,高聲喝道,“誰說我沒船?睜開你的狗眼看看。”
銀術可和金十三愕然望去,隻見在數十米寬的大河之上,上百艘蚱蜢舟正從北方行來。當先一艘大點的船上飄揚着一面大旗,旗上寫了一個大字“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