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嶽飛過來的,除了嶽雲高會民,還有吉倩牛臯。吉倩早把自己從騎兵師師長的位置上拿下來,放在了嶽飛親兵隊長的位置上。所以無論嶽飛去哪裏,吉倩都會跟着。牛臯跟來,則是爲了向嶽母和霍銳賠罪。
其實冉青也想跟過來的,卻被嶽飛幹脆利落地拒絕了。因爲嶽飛發現冉青看着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古怪,有點含情脈脈的感覺。嶽飛雖然不是風流種子,卻也明白冉青的心思。嶽飛認爲這是自己在殺虎溝槍挑巨石救了冉青的緣故,小姑娘認爲救命之恩,就要以身相許,才會把一顆芳心系在自己身上。
但嶽飛可向來不認爲救命之恩就一定要以身相許的。再說嶽飛對冉青沒有一點意思。他完全把冉青當成了一個略有智謀的小姑娘。嶽飛心域遼闊,宛如大海,但情感隻占了極小極小的一部分。并且那一小部分柔情也全都放在了李孝娥身上。根本不可能分給别人一絲一毫。正如後世的某位大作家所說的,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
九月的月亮高懸在太行之上,給整個山脈罩上一層清冷之氣,一座座披着夜色的山頭,宛如蓄勢待發的猛虎。快要落盡樹葉的樹林顯得疏朗了很多,但經常會有幽藍的鬼火從林中升起,在飄渺的樹葉間飄蕩。
嶽雲雖然膽大,連金兵都用投槍投死了一個,但畢竟是九歲的孩子,剛看到那些鬼火時,不由地驚叫了一聲。高會民更是不堪,早就吓得兩腿發軟,在念天靈靈地靈靈的驅鬼經了。
嶽飛沉聲說道,“雲兒,你害怕什麽?會民,你念的什麽玩意?我聽說你已經考上了秀才,怎麽還信這些怪力亂神之事?難道沒聽說過人血爲磷的說法嗎?你們看到這些鬼火,不應該害怕,反而更應該努力習文練武,将來殺退金狗,讓我中原百姓不再填屍溝壑。因爲這些鬼火多是無人埋葬的死者骨殖所引發的。鬼火自然就會在中原大地上絕迹。何怕之有?”
小孩子最容易被科學洗腦的。嶽雲高會民剛才之所以害怕,正是因爲聽嶽母講鬼故事太多了。一聽嶽飛說鬼火不過是幹枯的人血,二人頓時膽氣一壯。
這時候,幾朵鬼火晃晃悠悠地飄到了嶽飛面前,嶽飛一口氣又把它們吹了出去。
那幾朵鬼火又飄到嶽雲面前,嶽雲陡然伸出手,竟把一朵鬼火捏滅了。抖抖手說,沒什麽,不燙手。
牛臯吉倩兩人也連吹幾口氣,把鬼火吹得再不敢沾身。牛臯看着無所畏懼的嶽雲贊道,“嶽帥,雲公子将來必是虎将一員啊。”
嶽雲心想,那當然,我這個兒子可是中國曆史上有名的猛将。不過他對牛臯稱呼嶽雲爲雲公子極爲反感,正色說道,“兄長千萬不要如此見外。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們前世就是兄弟,所以今生也是兄弟。在你面前,嶽雲永遠都要喊你牛叔叔。你以後直呼他小名即可。”
牛臯沉默了一下,方才應道,“好吧。如果我再如此客氣,倒顯得虛僞了。”
吉倩捶了牛臯的肩膀一下,咧着大嘴說道,“牛大哥,你早就該如此了。咱們都是兄弟。在軍帳裏,自然地位分明。如今不過是在月夜行路,幹嘛還記得那些身份職位呢。四海之内皆兄弟。互稱兄弟不好嗎?”
牛臯這次隻回答了一個字。“好。”月光照在牛臯的臉上,隻照見他一臉堅毅和平靜,卻照不見他内心的驚濤駭浪。今天之前,在這世上,牛臯隻有一個好兄弟。如今,他卻又多了兩個。無論是嶽飛還是吉倩,是真的把他當成異姓兄弟了。
牛臯在心中默默發誓,俺牛臯一定要練出一支天下無敵的步兵師,讓天下人都看看,我老牛配做嶽飛的兄長。
嶽母藏身的山崖離二龍山十多裏遠。嶽飛等人腳程甚快,除了高會民是個文弱書生,跑了幾裏路,有點氣喘籲籲外,其他人都是氣脈悠長,腳步絲毫不慢。就連嶽雲都比高會民跑得快很多,并且一邊跑,一邊還嘲笑表哥。“會民哥,往日裏你教我識字,我就識字了。但我教你站樁時你不站,這下知道站樁的厲害了吧?”
若是放在平時,高會民早和嶽雲鬥上嘴了。但此刻他隻想張大嘴巴多喘一口氣。哪裏還有和嶽雲鬥嘴的力氣。吉倩是個急性子,看高會民在後面跑得像個蝸牛,實在急不過,就想把高會民扛在身上。但被嶽飛喝住了。
“吉倩,不要幫他。身爲一個書生,不能手無縛雞之力。古之君子,上馬可擊狂胡,下馬可草軍書,看看我朝的書生都成了什麽樣子?連一柄劍都拿不動,隻能拿個扇子在手裏搖動了。碰見什麽不平之事,隻會哀哀求饒。我嶽飛的外甥可不能成爲這種弱不禁風的書生。會民,閉上嘴巴,用鼻子出氣,繼續跑。跑着跑着就不累了。”
高會民被嶽飛一陣教訓,不由得臉上發熱。再看小嶽雲像兔子似的跑在自己前面,不禁牙關一咬,繼續奮力往前跑。說也奇怪,跑着跑着,高會民感覺自己不累了,可以繼續跑下去了。高會民心中暗想,莫非舅舅給自己說的閉嘴呼氣乃是内功秘決嗎?
幸虧嶽飛不知道高會民的心思,如果知道,就會很明白地告訴他,這世上沒有什麽内功秘決,隻有持之以恒的體力訓練。肌肉疲勞到一定程度,就會忘記疲勞。人的極限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跑了大半個時辰之後,嶽雲指着前面一個極爲不顯眼的小路說道,“從這條小路走過去,就到奶奶居住的山崖了。”
整整一天,嶽母的左眼皮一直跳個不停。她不時地對女兒說道,“我總是感覺你弟弟今天要回來。”
晚上做飯時,嶽母堅決讓大姐多做了三個人的飯。嶽母說道,“我确定五郎今天就要回來。雲兒和會民也要回來。你最好把他們的飯也做好。”
月亮出來時,嶽母又堅決地說道,我現在感覺到五郎離我們不遠了。我今晚不睡了,我要坐在山崖下面等他回來。
霍銳勸道,“伯母,夜裏山風冷。你不用出去了。我到山崖下面等師哥回來也行啊。”
嶽母卻硬是讓霍銳把自己放到了山崖下面,坐在冷風嗖嗖的山崖邊,眼睛睜得大大地望着山口。霍銳和嶽大姐當然也不能睡在山洞裏,就連七歲的嶽銀瓶因爲聽說老爹要回來,也睜着惺松的睡眼,和奶奶一起守在山崖下面。
眼看着月亮一步步移上中天,嶽母依然一動不動地坐在山崖下面,霍銳和嶽大姐的臉上都露出一種憂色。他們兩人面面相觑,都認爲嶽母是思子成狂了。
就在霍銳和嶽大姐第八十七次勸嶽母返回山洞的時候,一行人終于披星戴月地下了山口,向崖壁這邊疾行而來。
霍銳尚未看清來人,就已經抄起了倚在山壁上的長刀。嶽母搖頭道,“霍銳,這是你師哥回來了。你提刀幹啥?”
嶽飛雖然沒有母親的神奇感應力,但他的眼力極好,一下山口就看見崖壁下的三個黑影。嶽飛的心當時就揪了一下。他立即就斷定,那是自己的母親,自己的師弟和自己的姐姐。
雖然嶽飛不明白母親爲何深夜還坐在山崖下,但這不妨礙嶽飛熱淚盈眶。他一手拉着嶽雲,一手拉着高會民,大步向崖壁下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走到最後,幾乎箭步如飛,嶽雲和高會民早已經腳不沾地的被他拖着走了。
在嶽飛眼裏,母親雖然隻是百丈崖壁下的一個小小身影,但母親卻比這百丈陡崖更加高大。
走到母親面前,看到母親消瘦的面容,和頭上比月光還要白的白發,嶽飛再也忍不住辛酸,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嘶聲喊了一句,“娘,我回來了。”
嶽母點點頭,神色極爲平靜地說了四個字。“回來就好。”這四個字極簡單,卻包含了如山般巍峨的母愛。
此時,嶽銀瓶也醒過來了。一下子跳到嶽飛懷裏,大聲叫道,“爹回來了。”說完這話,就抱住嶽飛的肩頭痛哭起來。
嶽銀瓶這一哭,終于把嶽母藏在心中的淚水給引了出來。嶽母嶽大姐二人都是失聲痛哭。直到牛臯吉倩來到跟前,方才止住哭聲。
牛臯吉倩見了嶽母,都是雙膝跪地。隻不過兩人的稱呼不一樣。吉倩直接喊嶽母爲娘。牛臯則隻能喊幹娘。
但讓牛臯郁悶的是,嶽母卻不想認他這個幹兒子。揉了揉眼睛,看到跪在面前的是牛臯,嶽母當即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牛大寨主。我可受不起你這一跪啊。”
牛臯苦着臉叫道,“幹娘,當日都是我脾氣過于暴躁,打傷了霍銳師弟,搶了他的二龍山。不過今天嶽帥也打了我一頓,總算給霍銳師弟出了一口惡氣。現在我也不是牛大寨主了。我隻是嶽帥手下的一個将軍。幹娘以後喊我牛臯即可。”
嶽飛見母親似乎對牛臯頗有怨氣,連忙也在一邊替牛臯說話,“娘,牛臯兄長當日雖然有錯,看在他下跪讨饒的份上,你就放過他吧。今日我在殺虎溝被人伏擊,若不是牛臯兄長帶人相救,也許我現在就死在殺虎溝了。再說牛臯前幾天在朝歌鎮力阻五千金兵,殺傷千餘人,可謂奇功一件。”
嶽母聽牛臯對嶽飛有救命之恩,方才把臉色緩和下來,點頭說道,“牛臯你起來吧。吉倩,你這個臭小子,也從地上站起來吧。對了,我聽牛臯喊五郎什麽嶽帥,莫非五郎如今當了朝廷的兵馬大元帥啦?”
吉倩笑道,“娘,朝廷的兵馬大元帥那是那麽好當的?我大哥的元帥乃是我們将士私下稱呼的。”
嶽母一聽嶽飛的元帥竟然與朝廷無關,頓時怒喝一聲,“五郎,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