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飛笑道,“無妨。這裏是相州,金狗跑不掉。熊飛,快來見過知府大人!”
熊飛仿佛這時候才看見知府等人,轉身不卑不亢地說道,“熊飛見過趙大人,以及各位大人。”
趙不試拍了拍熊飛的肩膀,大聲贊道,“将軍身攜虎狼之威,果然不負背嵬之名。能以四百騎軍追斬金兵二千,足以壯我大宋軍威啊。”
熊飛正要謙謝兩句,忽然一個刺耳的聲音從趙不試身邊響起。“果然都是粗鄙匹夫!知府大人愛兵如子,不以官威壓人,難道爾等就這麽大搖大擺站着嗎?連下跪磕頭都不知道嗎?嶽飛,你的這些士兵太不懂規矩了!”
熊飛一聽這聲音竟敢對嶽飛不敬,立即憤怒地轉過頭去,想看看是那個不知死活的家夥。說話的人大約四十來歲,五官倒也算英俊,隻是面色蒼白,雙眼無神,一看就是酒色淘空了身子。頭頂方巾,身穿材質一流的絲綢袍子,手裏搖着一柄摺金的文人扇,正斜着眼睛教訓嶽飛。
嶽飛笑道,“韓大公子有所不知,我護民軍中沒有磕頭的規矩。隻知道磕頭的軍隊絕對沒有戰鬥力。”
韓大公子冷哼一聲,“沒規矩!上下尊卑還要不要了?嶽飛,雖然你隻是我韓家佃戶,算不得我韓家人。但你多少在我韓家數月,我韓家詩書門第,你難道就沒有學點規矩嗎?”
數十年來,相州一直流傳着一句話,“官家最大在朝堂。知府最大在府衙。韓家最大在相州。”說話的這個中年人正是當今相州韓家家主韓肖貴。雖然已經四十多歲,卻認爲自己年輕有爲,不許别人喊韓大老爺,隻許喊韓大公子。他的弟弟正是天子身邊近臣韓肖胄。
自從仁宗朝韓琦爲相以來,幾十年來,韓家在朝中的影響力一直長盛不衰。雖然再沒出過宰相,但二三品大官每代都會出上一個二個。再加上通過聯姻,韓家把關系織遍了整個皇朝上層。韓琦未顯時,相州韓家不過是個普通家族。但到了徽宗朝,韓家已是相州的第一世家。就算是朝廷委派的知府,上任的第一件事,絕對就是拜會韓家。因爲整個相州至少有一半土地是韓家的,有一半店鋪生意是韓家投資的。隻要韓家想使壞,知府絕對坐不上三天就滾蛋走人。
幾年前,因爲家境貧困,嶽飛曾到韓家做過數月佃戶。相州賊張超率數百人圍攻韓家莊園時,正趕上嶽飛在韓家做工。于是張超很不幸地被嶽飛一箭射死。餘黨作鳥獸散。
那一次,可以說是嶽飛的挺身而出救了整個韓家。但韓家人卻沒有一個人感恩。他們禀承了老祖宗韓琦鄙視武夫的性格,隻敬文人書生,不理武将匹夫。仁宗朝時的名将狄青出身邊卒,縱然做到了大宋樞密使,依然被韓琦鄙視。韓家的一個歌妓就可以當面取笑狄青是斑兒(因爲狄青出身貧賤,臉上刺有金印)。
在韓肖貴看來,你一個佃戶能爲我們韓家立下功勞,就是祖上積德了。說不定我們韓家小輩人會在日常談話時提起你一個佃戶的名字呢。
嶽飛兵臨相州之後,韓肖貴就懷疑這個嶽飛是射死張超的那個嶽飛。不過隻是懷疑,想讓韓大公子上城頭,那是不可能的。
金兵圍城的大半年裏,城中人人自危,韓大公子卻灑然自得,整天酒色自歡,壓根不把圍城的金兵放在眼裏。反正韓家的一半人口已經随弟弟韓肖胄遷往江南了。留在相州老宅的韓家人隻能選擇金方下注了。韓大公子雖然很想投降金兵,奈何知府趙不試卻是宗室身分,且爲官極得民心。所以韓大公子隻是冷眼旁觀,專等着金兵破城。到時候自己舉家而降,金兵定會欣然接納的。畢竟我老韓家可是中原有名的大世家。
可惜嶽飛的到來打破了韓大公子的計劃。圍城的一萬多金兵竟被嶽飛一日之間盡數擊潰。趙不試領官員出城迎接嶽飛時,韓大公子也急忙出了韓家,到城門口來見嶽飛。
當發現嶽飛就是自家的那個佃戶時,韓大公子的傲慢勁頭又上來了,話語之間,對嶽飛極不客氣。嶽飛倒是對韓大公子尊敬有加。
不過嶽飛的尊敬可不是無限度的,韓大公子可以對自己不客氣,畢竟自己做過他家佃戶,至少在名義上,可以說曾是自己的家主。但看到韓肖貴竟然越來越不上道,說話越來越過分,嶽飛眉頭一豎,正要發火。
趙不試卻打斷了韓肖貴的話頭,拉着嶽飛的大手,極爲親熱地說道,“鵬舉,且随我進城。如果不是鵬舉,我相州全城百姓必将死于金狗之手。你救了我們相州百姓啊。走,随我到府衙,滿城士紳正等着爲鵬舉接風洗塵呢。”
嶽飛笑道,“趙大人何出此言?我也是相州人。我的士兵也多是相州人。所以說救相州城的依然是大人治下的相州百姓啊。”
趙不試見嶽飛毫不居功自傲,不禁更加歡喜,拉着嶽飛的手,大步走進相州城門。熊飛領着數百背嵬軍緊緊跟上。吉倩等人則在冉青的指揮下,忙着打掃戰場,清點俘虜。
清點完戰果之後,冉青誇張地張開雙手,朝天大叫,“發财了。我們發财了。”吉倩花如玉等人也是激動萬分。
由不得他們不激動。今日一戰,殺女真兵四千有餘,俘虜七千。俘虜的七千多是女真仆從軍,也就是簽軍,拉來的壯丁。但殺死的四千人可都是貨真價實的女真兵。雖然嚴格來說,都是些遼人奚人渤海漢兒,連熟女真也沒有幾個,但畢竟都是跟随女真打了幾年仗的二鬼子老兵,戰力還是有的。結果竟被護民軍一日之内全部擊潰了。護民軍傷亡不過五百人。羅田二家的家丁則傷亡有點多,爲了堵住大門,他們真的是拼死作戰,結果二千家丁,連死帶傷,竟然超過了一半人數。
打到最後,這些家丁幾乎崩潰了。幸虧那時候護民軍勝勢已定。至于瘋狂搶馬搶盔甲的流民軍,傷亡了二三千人。不過流民軍卻都是興高采烈,根本不以傷亡爲事。
這些流民軍本就是亂世乞活之輩,死亡對他們來說,不是畏途,而是通向天堂的大道。再說如今已方大勝,自己有了兵器,有了铠甲,有了戰馬,雖然是死的,但總會有一口肉吃吧。
如果僅僅消滅了四千女真兵,肯定不會讓冉青等人如此激動。他們在耶律馬五的大帳裏發現了堆積如小山的金銀珠寶,清點一下,至少價值十萬兩白銀。這些銀兩也在冉青的意料之中。要知道北宋極富,普通富人之家,家裏也有千兩白銀。耶律馬五圍相州的大半年時間,不知屠滅了多少村莊,搶到這麽多金銀珠寶,不是太多,而是太少。肯定往燕山府運過幾批。抓到俘虜一問,果然如此,一月前,耶律馬五還往燕山府運過上萬兩黃金,以及數萬兩白銀。
他們也在軍營裏找到了上萬石糧食。這些糧食足夠數萬大軍吃上三月。但這還不是讓冉青激動得不能自己的原因。讓冉青激動萬分的是因爲,他們今日一戰,竟然俘虜了七千匹完好無損的戰馬。
耶律萬戶率領的雖然隻是女真二等兵,但七千女真兵依然一人一騎,有上千老兵一人二騎。數百熟女真則是一人三騎。所以整個大營裏戰馬總數接近一萬二千匹。雖然有近二千女真兵逃了出去。但留在營裏的萬匹戰馬則被護民軍來了個一窩端。
雖然傷殘戰馬也有接近三千匹。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護民軍俘虜了七千匹完好無損的戰馬。七千匹戰馬是什麽概念?
在女真人的一等軍隊裏,不過是二個千戶的标準配備。但在護民軍的眼睛裏,這幾乎象征着又可以組建一個騎兵師了。
要知道護民軍成立數月了,嶽飛黃縱等人絞盡腦汁,也不過才收羅了六千匹戰馬,一人一騎,也才組建了一個五千人的騎兵師。有的戰馬比驢都小,依然被護民軍視若珍寶,小心翼翼地呵護。
高興完之後,冉青望了望燈火通明的相州城頭,有點警惕地說道,“吉大哥,趙大哥,花大姐,嶽大哥爲人大方,喜歡秉公辦事。我怕嶽大哥被趙知府幾句好言一說,就把戰馬和相州軍平分了。那樣的話,咱們太虧了。”
吉倩一拍大腿,高聲叫道,“是啊。嶽大哥有點濫好人脾氣。不行,咱們護民軍太需要戰馬了,不能分給相州軍。再說他們今天立功不大,隻不過是敲邊鼓的。給他們一點糧食銀兩也就行了。”
趙宏裂開大嘴道,“冉姑娘,吉倩,我說你們也太把嶽帥看輕了。嶽帥已經不是數月前的嶽帥了。雖然有點濫好人脾氣,但他也知道我們護民軍最缺什麽。我們護民軍不是守城的軍隊。是要和金狗平原争勝的天下精銳,沒有騎軍怎麽行。放心,我敢打賭,嶽帥絕對不會把戰馬分給相州軍。”
趙宏話音剛落,背嵬軍百戶熊飛就來到了大營,高聲傳達嶽飛命令,“各位将軍,嶽帥讓趙師長和嶽亨在城外紮營,其他将軍随我進城赴宴。”
說完之後,卻又低聲對幾人說道,“嶽帥說,讓趙師長和嶽亨明天一大早就退往開德府,和智浃大師彙合,帶上所有戰馬。”
趙宏哈哈大笑,得意地望着吉倩說道,“老吉,如何?嶽大哥被我說準了吧。”
吉倩不服氣地挑了挑大拇指,勉強認輸。“趙大胡子,今天你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