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嶽飛在相州城下的一場嚴格來說隻是小勝的勝仗卻一下子點燃了河北西路百姓的抗金熱情。各村的忠義社紛紛招集本村青壯,日夜練武,又四處串連,各個縣境内很快就有了組織起來的大股忠義民兵。
五千離了衛州的女真騎兵,一路上至少擊潰了十幾股忠義民兵。但那些死裏逃生的忠義民兵變得更強悍,并且适合領袖的人才迅速在血與火的磨練中湧現出來。
如今跟在金兵屁股後面的忠義民兵共有近千人,由四個比較骁勇的民兵頭目率領,輪番攻擊女真後隊。骁勇絕倫的傅慶成了大頭目,内黃縣的一個叫傅選的流民成了二頭目。淇縣的一個富家子孟德成了三頭目。淇縣的一個弓手焦文通成了四頭目。
近千忠義民兵共有三百多騎兵。但這些所謂的騎兵,隻有一百多人騎的是劣馬,剩下的二百多人,有騎驢的,有騎騾子的,甚至還有十幾個騎牛的。但就是這些看上去極爲可笑的騎兵,卻死死地綴在了女真騎兵後面。
蒲察石家奴曾經回軍二次,準備一舉擊潰這些不知死活的團練兵。但騎驢騎牛的團練兵就會掩護着步行的團練兵退入無處不在的樹林。
蒲察石家奴有一次實在氣瘋了,命令金兵沖進樹林。結果一場大戰,失去了速度的金兵至少折在樹林裏二百多人,依然沒有拿下那片綿延好幾裏的楊樹林。
沖動的後果就是如今綴在金兵後面的團練兵差不多都換上了戰馬。隻有焦文通還騎着自己那頭極爲高大的公牛。
更讓女真騎兵無奈的是,淇州境内河流衆多,一些忠義民兵劃着小船,經常可以莫名其妙地繞到金兵前頭,一陣沒有準頭的亂箭,雖然射不中幾個金兵,但讓前隊的金兵也是一驚一乍的。
金先生雖然足智多謀,但面對這種幾乎全民皆兵的遊擊戰,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不去反思這是金兵作惡多端的後果。反而認定這些百姓都是被嶽飛的相州一戰鼓起了戰鬥的勇氣。所以當務之急,是要把嶽飛擊殺于相州城下,那樣整個河北西路就會不戰自平。他根本不明白,就是嶽飛不來河北西路,河北西路的忠義民兵依然會讓大金頭疼一百多年。
第三天,蒲察石家奴終于領着四千多女真軍走到了朝歌鎮。
朝歌鎮是由淇州通往相州的必經之路,交通便利,算是河北西路的一個大鎮,靖康之亂前,全鎮人口共有一萬多人。但就在去年冬天,宗望的大軍南下汴梁,途經朝歌鎮,來了一場大屠殺,結果全鎮被殺成了白地。宗望屠殺朝歌鎮的理由就是朝歌鎮人口太多了,萬一在金兵南下後築起塢堡反抗金軍,就會讓金兵很頭疼。
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出現在金兵眼前的應該就是一片廢墟。但怎麽可能不出意外呢?蒲察石家奴和金十三勒馬停在鎮外,皺眉望着在朝歌鎮的廢墟上豎起的一座營寨。
這營寨正好擋住金兵去路,左有衛河之水,右邊是連綿的樹林和矮嶺。如果蒲察石家奴想去相州,必須要把這個營寨擊潰。
蒲察石家奴越打量這個營寨,越是吃驚。這營寨雖然一看就是草草紮就,但卻紮得甚是合理。金兵如果想要打破這個營寨,非要填上上千人不可。
蒲察石家奴正要看個仔細,隻聽營寨之中一陣梆子響,寨門開處,幾十騎快馬沖了出來。騎在馬上的皆是長大漢子,當先兩員将領,一個手持大刀,一個手提雙锏。
持大刀的漢子紅臉膛,大眼睛,宛若關公再世。提雙锏的漢子黑盔黑甲,手提黑沉沉的雙锏,騎着一匹渾身沒一點雜毛的黑馬,再加上鍋底般的黑臉,環眼圓睜,站在陣前,根本就是一座黑鐵塔。
蒲察石家奴正要搭話,忽然又從營寨裏跑出來兩匹小馬。騎在馬上的卻是兩個小孩。一個小孩大約十一二歲,身上披着黑甲,黑臉蛋子滾圓,一看就是小一号的黑鐵塔。另一個小孩看上去有點瘦弱,臉色有點蒼白,但一雙眼睛亮得出奇。這兩個小孩子手裏都有武器,小黑塔手裏握着一把鐵刀,瘦小孩手裏拿着一根一米多長的短鐵槍。這兩個小孩子面對數千金兵,不但沒有畏懼之色,反而一臉的躍躍欲試。
蒲察石家奴心想,這兩個小崽子肯定缺心眼。要不然怎麽可能不怕我這數千殺人如麻的精兵呢?
金十三拍馬上前,未語先笑,拱手言道,“不知兩位将軍高姓大名?”
大黑塔愣了一下,指着金十三說道,“你這個金狗不識字嗎?我們的大旗上寫着我們姓氏呢。咦,大旗呢?牛通,嶽雲,你們這兩個混小子,我們的大旗呢?你倆不是鬧着要做旗手嗎?旗子呢?”
小黑塔嘿嘿一笑,撓着頭說道,“老爹,俺倆隻顧拿刀了,忘了扛旗了。你别打我,高會民會把旗幟扛出來的。你看,這不是旗幟來了嗎?”
這時候,又從大營裏跑出一個瘦馬,上面坐着一個瘦小的少年。這少年手裏拿着兩面小旗,迎風展開,一面旗幟上寫着牛字,一面旗幟上寫着董字。
大黑塔一瞪眼睛,“高會民你這個混小子,我讓你扛大旗,你怎麽拿着兩面小旗出來了?”
高會民也是嘿嘿一笑,張嘴說的話差點沒把蒲察石家奴氣死。“牛大叔,我看這些金兵太少,不值當咱們拿大旗出來對付。所以就把這兩面我們鬧着玩的小旗拿出來了。”
大黑塔裝模作樣地拿眼睛望望金兵,然後點頭說道,“不錯。這些蝦兵蟹将,的确不配我們擎出大旗。”忽然提高嗓門,用轟雷一般的聲音問道,“弟兄們說是不是啊?”
幾十個騎馬的漢子齊聲應道,“大當家說得對。這些蝦兵蟹将不值當我們擎出大旗。”
話說到這裏,别說心思靈敏的金十三了,就連蒲察石家奴也看出來這個大黑塔是故意戲耍他們來了。蒲察石家奴大聲罵道,“兀那宋漢,莫非特意前來送死的?就憑你這個草草紮就的營寨,就憑你這些連铠甲都不全的烏合之衆,也敢阻攔我大金軍隊,莫不是真的活夠了不成?下馬投降,我還能饒你不死。要不然,我揮大軍一擊,你等轉眼就成刀下之鬼。”
大黑塔仰天長笑,笑聲裏透着狂妄和不可一世,壓根不把眼前的數千騎軍放在眼裏。笑完之後,他才一晃手中鐵锏,大聲說道,“金狗聽着,你家大爺爺叫牛臯,就是我了。你家二爺爺叫董先,就是這位拿刀的老爺們。你家的小爺爺叫牛通,就是我兒子牛通了。哦,還有你這個小爺爺叫嶽雲,就是相州城下嶽無敵的兒子。我們從太行山狂奔百裏,來到這裏,就是想先和你這個老家夥打一仗,看看是你家牛爺爺厲害,還是相州城下的嶽無敵厲害?蒲察老狗,廢話少說,想和你家爺爺單挑的話,就上來,你敢接我三锏,我喊你做爺爺。如果想群毆,那就來攻打我這個營寨試試?”
牛臯話音剛落,嶽雲就在旁邊小聲嘀咕,“牛大叔,你這輩份說得有點亂啊。你是金狗的爺爺,牛通也是金狗的爺爺,那你們不是成兄弟了嗎?”
牛臯環眼一瞪,大聲喝道,“亂什麽輩份?在金狗面前,我們都是爺。”牛臯這句話說得霸氣,讓自己的弟兄提氣,卻把對面的金兵氣得眼睛冒火。
原來嶽飛剛剛拿下開德府時,嶽雲和表哥高會民離了山洞,去二龍山路口等候嶽飛。但是剛到二龍山,嶽雲二人就被牛通發現了。牛通和嶽雲又打了一仗,結果又被嶽雲按在地上揍成了熊貓眼。牛通和老爹牛臯一樣,屬于那種天生的好漢脾氣,不服天,不服地,就服比自己有本事的人。被嶽雲揍了一頓,不但沒有叫山寨的士兵幫忙,反而和嶽雲成了好朋友。他很意氣地邀請嶽雲和高會民到山寨做客。嶽雲毫不客氣地接受了邀請。因爲在嶽雲看來,這山寨本來就是自家霍銳叔叔的。等老爹過來,肯定要把山寨奪回來的。
但在山寨裏等了幾天,不但沒有等到嶽飛的大軍,反而連牛臯董先都要帶兵下山了。嶽雲得知牛臯是要下山和金兵作戰,當即慫恿牛通和牛臯一起下山。牛通跑到牛臯面前一哭二鬧,頓時把牛臯鬧得頭大。于是牛通嶽雲高會民三個小孩子也跟着幾千寨兵下了太行山,從林州邊境一路狂奔,三天就到了朝歌鎮。結果剛剛把營寨紮好一天,蒲察石家奴的五千大軍就到了。如果再晚一天,估計牛臯就隻能用幾千器甲不全的寨兵在朝歌鎮的廢墟上和金國騎軍作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