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十幾車金兵頭顱,以及金人萬戶高衣裔的屍體,宗澤連聲叫道,“好好好,嶽鵬舉不愧我大宋好男兒。以數百騎軍突到相州城下,擊敗上萬金軍,這是奇功一件啊。”
宗澤是真心高興。前陣子護民軍和朝廷交戰,宗澤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面他知道劉光世張俊兩人軍紀敗壞,如果讓他們攻進應天府,肯定會毀了這片太平之地。但另一方面,傳統的忠君思想又讓宗澤反感護民軍的反抗。
後來護民軍雖然派人上書,表示願意受宗澤節制。宗澤本想調護民軍前往汴梁,卻被杜充阻撓,無奈之下,把護民軍的前線放在了曹州。反正曹州也是軍事要地,金人如果真要南下,曹州肯定也是主戰場。
但護民軍剛到曹州不久,就傳來了他們渡河北上,拿下開德府的消息。開德府的守将廖昌是個什麽東西,宗澤最清楚了。他很高興嶽飛爲民除害,但同時也感覺嶽飛所爲有點太過嚣張了。因爲廖昌名義上還是宋将,就這樣被嶽飛殺了,未免有點目無朝廷。當時宗澤真的開始擔心嶽飛變成軍閥。
直到此刻,宗澤才明白嶽飛之所以挺進黃河北,原來是爲了解救相州去了。所以宗澤贊了幾聲之後,感覺還不夠,又對三個親信大将道,“看到了嗎?金人沒什麽可怕的。隻要我們敢于攻擊,他們照樣會死。相州被圍大半年了,我們一直沒有派兵解圍。先前是因爲汴梁形勢不穩,派不出大軍,如今我們應該派出一支大軍挺進河北西路了。”
有什麽樣的将軍,就有什麽樣的士兵。宗澤敢戰,他的親信大将也敢戰。薛廣上前一步,抱拳說道,“宗帥,我願率一萬大軍北上相州,擒耶律馬五以獻。金狗大軍荼毒我河北西路久矣,如今該輪到我們還擊了。”
陳淬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将,性格穩重。所以他雖然贊成薛廣反擊,但也不忘了提醒宗澤,“宗帥,眼看天氣一天涼似一天,恐怕燕山府的金狗大軍又要出動了。我們的首要任務可是守住黃河以南郡縣。不能讓金人趁虛而入啊。”
宗澤撚須微笑道,“陳将軍的擔憂雖然有理。但我們想守住黃河以南,光憑死守黃河是不行的。以前我也隻顧着在黃河以南連營三十六寨,如今鵬舉的戰法倒是提醒了我。我們要先下手爲強。不能被動防守。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我們要趁着女真大軍尚未南下,搶先渡河,先守住河北西路幾個戰略要地再說。”
陳淬恍然大悟道,“莫非宗帥還想占領滑州嗎?”
宗澤點了點頭,沖陳淬笑道,“占領滑州的任務就要交給陳将軍了。”
滑州乃黃河以北的戰略要沖,金人南下,滑州必被重兵攻擊。其實說占領滑州并不确切,因爲滑州此時還歸大宋。但滑州卻隻有三千守軍,顯然阻擋不了金軍攻擊。陳淬率兵過河,隻是爲了讓滑州變成一座堅城。
闾勍一向好戰,但宗澤卻拍了拍闾勍的肩膀,直接拒絕了他的請戰。“闾将軍,我身邊也不能沒人。再說我還要派你守住西京河南府呢。”
雖然确定了要派陳淬薛廣北上,但派兵的任務也要經過杜充同意。最近一段時間,杜充四處拉攏兩河豪傑,如今麾下也有十幾個寨主了。本來宗澤還擔心杜充又和自己唱反調。因爲這幾個月來,杜充存在的惟一價值就是充當攪屎棍。每次宗澤想要實施什麽新政策,總被杜充攪和黃了。
可是沒想到的是,這次杜充二話不說就同意了宗澤的進軍計劃。杜充摸着嘴巴下的短胡須,非常誠懇地說道,“宗帥隻管派兵,我絕對大力支持你。畢竟我杜充也是相州人,看着自己的家鄉被金人攻打,心裏着實不好受。我在這裏預祝陳薛二位将軍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宗澤有點奇怪杜充的爽快。但他也不想深究,隻要同意他派軍過河就行。至于杜充心裏究竟在想什麽,宗澤才懶得去管。至于杜充說得擔心家鄉的話,宗澤是半點也不信的。
八月二十七日,汴梁留守宗澤命令統制薛廣率一萬大軍渡河,北下相州,準備彙合嶽飛,擊潰金軍。又命統制陳淬率一萬大軍前往滑州。
應天府,李宅後院。丫頭小蝶正在喋喋不休地說話,“小姐,姑爺這次可是大顯威風了。竟然以幾百人馬打敗了金兵數萬。我聽黃大人說,這是我朝面對金兵取得的第一個大勝仗。還說姑爺就憑這一仗,足以青史留名了。咦,小姐,你怎麽不高興啊?”
李孝娥用手輕輕拍了一下小蝶的腦袋,皺着眉頭說道,“小蝶,你是個小孩子,不懂這些的。嶽大哥這次卻是魯莽了,萬一金人大肆出動,幾百背嵬軍能擋住嗎?我擔心嶽大哥留在相州城下和金人死拼。嶽大哥再神勇,也是個凡人啊。”
小蝶笑道,“小姐有所不知,現在應天府的人早就不把姑爺當成凡人了。都說姑爺是武曲星下凡。還有人說,”說到這裏,小蝶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接着說道,“還有人說姑爺是真龍天子下凡呢。小姐将來是要做娘娘的。”
李孝娥臉色一變,低聲罵道,“你這丫頭從哪聽來的這些胡話?這話千萬不可亂說。不光你不能說,連别人也不許說。現在嶽大哥已經頗受朝廷忌憚。朝廷大軍一直對淮北虎視眈眈。張憲将軍鎮守徐州,絲毫不敢放松。如果再有這樣的消息傳出,我護民軍是會腹背受敵的。”
小蝶道,“小姐别生氣。我以後不再提這話茬了。不過小姐不用擔心姑爺,我聽老爺和黃大人說了,他們準備調王貴将軍所部五千人北上開德府,支援姑爺。”
李孝娥一聽準備派護民軍支援嶽飛,皺起的眉頭總算舒展開來。她望着西北方向,低聲說道,“嶽大哥,你可一定要平安歸來啊。”
大名府,河北西路招讨司。
一個大漢昂然走進招讨司,向張所請求出兵相州。這大漢身材高大,氣宇軒昂,一看就是燕趙悲歌慷慨之士。他身上披着一層厚厚的鎖子甲,頭戴鐵盔,渾身甲胄的重量至少也有三四十斤,但這大漢依然走路輕快,似乎這些甲胄都是紙糊的一般。
大漢抱拳在胸,昂然說道,“張大人,聽說有個叫嶽飛的民軍将領竟然攻到了相州城下,陣斬了金人萬戶高慶裔。我們河北西路招讨司是不是也該動一動了。我們可是有上萬大軍,不能總是窩在大名府。請大人派我出兵相州,看我把耶律馬五的屍體給大人帶回來。”
和皇宋其他的招讨使一樣,張所也是進士出身,嚴格來說,也是書生。但張所沒有其他書生的迂腐氣,反而像江湖豪傑一樣豪情萬丈。大名府之外,就是金人地盤。這個位于河北西路最北端的重鎮已經算是突進金人地盤的橋頭堡了。如果換了其他文人,說不定早就棄城逃跑了。但張所自從來到大名府之後,一直在招募壯士,聯結豪傑,随時準備戰鬥。
望着眼前戰意熊熊的大漢,張所心中十分欣慰。張所扶起躬身施禮的大漢,笑着說道,“王彥将軍真壯士也。但出兵之事,我們還要再考量一下。”
原來這大漢就是張所手下第一大将王彥。王彥武功極高,又愛結交江湖朋友,在太行好漢中很有威名。一聽張所似乎不同意出兵,王彥不禁有點着急了,沖張所瞪眼說道,“張大人,機不可失啊。我們不能坐等金狗進攻。趁着天氣尚未變冷,我們先把河北西路的金狗驅逐出去,豈不更好。”
張所笑呵呵地還沒說話。張所的副手,河北西路招讨副使傅亮就一拳錘在王彥的肩膀上,大聲叫道,“我說老王,你就不能聽張大人說完嗎?張大人又沒說不出兵。隻是說要考慮一下。我說你急什麽呢?”
王彥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但還是張口問道,“不知張大人顧慮些什麽?我大名府兵多将廣糧足,完全可以支撐一場大戰的消耗。”
聽王彥說到兵多糧足,張所的臉色一下陰沉下來。他歎了一口氣,恨恨不己地說道,“王彥,你有所不知,我剛剛收到樞密院發來的緊急文書,嚴禁我們動用府庫裏的武器铠甲。”
王彥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樞密院的大人們全是傻瓜嗎?我們大名府地處抗金前線,不讓我們動用武器铠甲,難道讓我們赤手空拳和金狗搏鬥嗎?再說府庫裏那麽多的武器铠甲,難道準備留給金狗嗎?這幫子畏金如虎的書生老爺!”
張所面色沉重地望着南方,悠悠說道,“王彥,不可妄言。樞密院裏也有敢戰的,但現在掌管樞密院的黃潛善則是個畏金如虎的家夥。再說他和我有隙,我曾經彈郂過他。這個文書肯定是黃潛善在搞鬼。”
王彥說道,“既然如此,我們就不遵文書。直接把府庫裏的器甲裝備給士兵,然後出兵相州。”
張所聽王彥說得越來越過份,不由沉下臉色,怒叱道,“王彥!豈可目無尊上?這文書雖是黃潛善之意,但畢竟是由樞密院發出來的。眼下亂象紛呈,很多地方将領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裏。如果我們這些臣子都來仿效,朝廷的威望何在?嗯?”
王彥一向服氣張所,見張所發怒,就沉默下來。王彥認爲自己是對的,所以他也不會向張所服軟。
張所又歎了一口氣,方才悠然說道,“王彥,你可知道,那嶽飛本是應天府團練使,但卻兩次和朝廷大軍開戰。如今他雖然立下大功,但朝廷肯定不會給他派來援軍。我們也不可直接援助他。王彥,你先别皺眉,我不是陷害忠良之人。但依我看來,嶽飛志向高遠,不可不防!如今他頓兵相州城下,明顯是在替自己造聲勢。但金狗一向睚眦必報,肯定不會放過嶽飛。衛州的數萬金兵肯定會去支援耶律馬五。我們出兵,不可直援相州,而是等衛州的金兵前去相州之時,突襲衛州,先把他們的老巢端了再說。”
傅亮拍手叫好,“圍魏救趙,我喜歡這個計策。”
王彥心中不以爲然,但也隻好抱拳說道,“遵大人令。不過我們還是要動用府庫裏的铠甲啊。樞密院會不會怪罪大人呢?”
張所望着相州方向,堅定地說道,“我們此戰,是在爲朝廷掙臉面。若朝廷降罪,我來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