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八少一想,也是這個理。但他不能冷落這些鄉老。他們才是應天府廣大鄉村的真正主心骨。每個鄉老都是全村人推舉出來的,他們說的每句話都能左右全村人的意志。必須要讓這些鄉老體會到自己身份的高貴。隻有這樣,他們才會緊緊地靠在護民軍周圍,任何勢力也别想把他們拉走。
皇宋的威望已經跌到了谷底,之所以在曆史上偏安江南的趙宋被中原遺民懷戀不已,僅僅是因爲中原繼起的政權勢力太過差勁,無論是阿彌佗佛教,紅巾軍,各路草寇,或者金人政權,完全就是率獸食人之流。
嶽飛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這也是嶽飛爲什麽放着馬不騎,甘願陪王二等人步行進城的原因。一路上嶽飛不停地問着鄉村情況,讓各位鄉老受寵若驚,唏噓不已。
誰知鄉老的驚喜還沒有結束。李八少攜嶽飛李孝娥進樓之後,知府黃縱又從樓裏走了出來,滿臉笑容地向每個鄉老敬酒。
這些鄉老什麽時候吃過一杯縣尉的酒?雖然他們在村裏威望素著,但在外面,照樣要受那些白員差役的氣。今天竟然得到了護民軍團練使親自領路的待遇,還有八老爺的親密談話,現在又吃到了知府大老爺的敬酒。
很多鄉老激動得渾身顫抖,連手中的酒杯都拿不穩了。王二嗫嚅着說,“黃大人,你可是文曲星下凡哪,今天能吃到你一杯敬酒,小老兒死也無憾了。”
黃縱一口飲盡自己杯中酒,亮了亮杯底,才笑着對王二說道,“我可不是什麽星,你們鄉老才是我們應天府的平安星。”
黃縱當然是被李八少特意喊出來陪客的。今天李八少的壽宴,最忙的不是李八少,也不是李孝娥,而是黃縱這個大知府。
黃縱心思細密,他從嶽飛一月前出城救援木蘭寨被伏擊猜測應天城裏還有阿彌佗佛教的内奸。他本想大索全城,就算搜不出内奸,也要震懾一下想對護民軍不利的人。但嶽飛和李八少都不同意,認爲應天剛剛平靜,驚魂未定,不宜再大動刀兵。
最後黃縱隻能悄悄調查,但查到現在,也沒查出什麽頭緒。阿彌佗佛教的間諜多數隐藏極深,根本不是一時半會可以查出來的。
這一次李八少的壽宴從籌辦那日,都是黃縱全程介入。因爲來祝壽的人太多,八方樓一家承辦不過來,隻能和應天府另外三家大酒樓合辦,把另外三家酒樓的廚師夥計借來。所有的廚師夥計都由黃縱親自過目,所有的食材也都是黃縱親自派人采買,生怕中間出個什麽一差半錯。
爲了萬無一失,黃縱和張憲借了護民軍的上百名精銳,穿上了酒樓夥計的服裝,負責端盤子上菜。外面的流水宴開始上菜的時候,黃縱身爲一個大知府,當時竟然是在廚房裏監工。
直到吃了幾茬,沒有一個賓客出問題,黃縱才一身大汗地走出廚房。李孝娥雖然佩服黃縱的謹慎,但總覺黃縱太過小心了。自己父親每年都過壽宴,也不見出什麽問題。雖然往年沒有這麽張揚,賓客也沒有這麽多。
黃縱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麽這麽小心,心中總感覺有什麽事要發生。所以他特意叮囑幾個護民軍精銳,一定要寸步不離李八少。
直到嶽飛和李八少走進廳堂,黃縱才長出一口氣。既然廚房裏的廚師和夥計沒什麽問題,李八少又有嶽飛保護,自己終于可以到大街上放松一下了。順便見見那些鄉老。
黃縱在應天推行藍田鄉約,因爲他感覺這種鄉老議政制度似乎更爲合理。如果真能推行下去,重現堯舜盛世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黃縱在鄉老制度上投入了自己極大的心血。這裏面寄寓着他的政治理想。所以黃縱很看重這些被各村自發推舉出來的鄉老,他們是黃縱理想能否實現的關鍵。
就在黃縱和鄉老們在長街上談笑甚歡時,酒樓内的嶽飛和李八少卻遭遇到了危險。
黃縱的直覺是正确的,确實有刺客混進了酒樓,準備刺殺嶽飛和李八少。黃縱這一次的盤查又犯了偏見的錯誤。他對酒樓夥計廚師盤查極嚴,卻沒防備酒樓内穿着絲綢袍子的鄉紳。
李八少左手牽着李孝娥,右手拉着嶽飛走進了八方樓。這些鄉紳都認識嶽飛。一見本州團練使也來到了,立即紛紛上前招呼,敬酒。
有些明眼的,一看嶽飛和李孝娥的神情,頓時明白了李八少的心思,知道李八少是想把嶽飛招爲女婿了。如果嶽飛成了李八少的女婿,李八老爺在應天的地位更是無人可及了。想通了這一點,鄉紳對李八少說出的吉祥話就更吉祥了。
這個祝李八少福如東海長流水,那個祝李八少壽比南山不老松。
嶽飛久經戰陣的神經忽然感到一絲不安,他竟然莫名地在人群中感到一種殺氣。嶽飛陡然擡起頭來,鷹隼一般的目光在上來祝壽的賓客身上掃過。
可是每個上來祝壽的賓客都很老實,說完祝福的話,獻上壽禮,也就告退了。
眼看差不多所有賓客都送上壽禮了,卻一點異樣的事也沒發生。嶽飛搖了搖頭,他感覺自己可能還沒有從戰場上走出來。有點草木皆兵了。
可是就在嶽飛認爲沒有刺客的時候,刺殺突然就發生了。
黃家大藥房的老闆黃大仁胖乎乎的圓臉上笑成了一朵花,穿着寬大的袍子,看上去要多和善有多和善。他抱拳走到李八少面前,大聲說道,“八老爺大壽,黃某無一爲敬,特獻上百年何首烏一支,百年茯苓一塊,祝八老爺長命百歲。”
說到這裏,他扭頭沖一個同樣穿着絲綢一臉精悍的漢子喊道,“陳福,把我的壽禮拿上來。”
就在嶽飛望向精悍漢子的時候,黃大仁忽然一擡手,袍袖裏射出一道烏光,閃電般,直取嶽飛胸膛。卻是一支袖中弩箭。
黃大仁認爲嶽飛死定了。他在袖筒裏藏了一支制作極爲精巧的機弩,發出的弩箭快而有力,且又在弩箭上塗上了見血封喉的毒藥,隻要擊中,嶽飛就必死無疑。
兩人距離不到兩米,機弩之箭何等快速,就算嶽飛有通天本領,也難逃這次殺劫。
可是讓黃大仁失望的是,他的弩箭剛從袍袖裏射出,嶽飛就把李八少身邊極大的八仙桌抄了起來,迅速擋在李八少李孝娥和自己面前。堆在桌子上的壽禮灑了一地。
弩箭奪地一聲射在八仙桌面上。嶽飛三人卻失去了蹤迹。黃大仁愣了一下。這時候陳福已經打開了包裹裏的壽禮,卻是兩支刀刃發藍的長刀。
祝壽的鄉紳終于反應過來,全都争搶着往外逃。而送菜的夥計都是護民軍精銳,這時候都在拼命地往裏面沖。場面亂成了一團。
黃大仁和陳福似乎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們根本不管其他人,兩人各持長刀,從兩方繞過豎起來的八仙桌,準備斬殺嶽飛和李八少父女。
黃大仁剛剛繞過八仙桌,卻見八仙桌忽的一聲轉了過去,攔住了陳福的去路。而嶽飛已經站在了黃大仁面前。黃大仁一聲怪叫,手中長刀直接劈向嶽飛。嶽飛不閃不避,一腳踢出,後發而先至,直接把黃大仁踢得飛了出去。
打發了黃大仁之後,嶽飛閃電般轉過身,陳福剛剛一腳踹倒八仙桌。
嶽飛對陳福手中的毒刃視若不見,直接一個弓箭步沖過去,黑虎掏心,一拳轟出,陳福眼看自己的刀就要砍中嶽飛,忽然自己就什麽都看不見了。嶽飛的鐵拳已經擊中了他的臉部,直接把陳福的鼻子打得塌了進去。
這時候黃縱安排的護民軍精銳總算沖過來了。其實并不是他們速度慢,而是刺殺發生得太突然,結束得也太快了。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兩個刺客就被嶽飛擊倒了。
嶽飛打倒刺客,連忙轉身,扶起驚魂未定的李八少和李孝娥,低聲問道,“李老不要緊吧?孝娥妹妹沒被吓着吧?”
李八少早年出海遠航,多經風浪,心理承受能力比一般人強得多。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黃大仁,勉強笑道,“幸虧有鵬舉在,要不然我今天的壽宴就成了斷頭宴。”
嶽飛說道,“李老别這麽說。黃大仁的目标好象是我,如果我不來,說不定不會有這場刺殺。”
李八少哈哈笑道,“我可沒有和他們說你今天一定會到,看他把袖箭藏在身上,就知道他們的刺殺目标是你和我。”
這時候,吉倩和花如玉也沖了進來。剛才這對冤家沒進廳堂,隻顧坐在街邊吃流水宴呢。聽見廳堂裏有人尖叫,就知出了差池。
吉倩一看屋内情景,頓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走到黃大仁和陳福跟前,撿起發着藍光的長刀,用鼻子聞了聞,立即照陳福腰上來了一腳,罵道,“這兩個混蛋好毒。竟然在刀上抹了見血封喉的毒藥。”
李孝娥一聽吉倩說刀上有毒,當即變了臉色,向嶽飛問道,“嶽大哥,你受傷了沒?”
嶽飛沖李孝娥笑了一下,“孝娥妹妹放心。我沒事。就憑他們兩個,也傷不了我。”
李孝娥睜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嶽飛,直到發現嶽飛真的沒有受傷,才又把美目轉開。
知府黃縱一進來,就陪禮道歉,他實在沒有想到刺客竟然藏在貴賓之中。李八少很憤怒,他直接走到剛從昏迷中醒來的黃大仁面前,大聲問道,“黃大仁,我李八少自問沒惹着你,爲何要殺我?”
黃大仁自知死罪難逃,幹脆死得光棍一點。就瞪着眼睛說道,“李八少,你是沒惹着我,但你惹了陳神仙,所以你該死。嶽飛殺了陳神仙,他更該死。隻恨我一箭沒有射死嶽飛。”
嶽飛哦了一聲說道,“原來你是阿彌佗佛教的餘孽。”
黃大仁大聲應道,“不錯,我黃大仁是阿彌佗佛教的應天堂主。老子不怕死。你殺了我,我正好上天堂。”
黃縱怕嶽飛一怒之下殺了黃大仁,連忙說道,“李老,陳福被鵬舉一拳打死了。隻剩下這個活口,最好嚴加審理。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們必須搞清在應天府還有多少阿彌佗佛教的信徒。”
黃大仁一聽此言,當即昂然說道,“黃縱,你這個臭書生。把所有的刑罰都對老子使出來吧。看老子怕不怕。老子不怕死。”
嶽飛蹲在地上,望着黃大仁的眼睛,笑着說道,“既然不怕死,何必兩次強調自己不怕死呢?不過,你真的不怕死嗎?如果你真的不怕死,今天的刺殺就成功了。你可知我爲什麽可以躲過你的袖箭嗎?就是因爲你扭頭喊了陳福一聲。我想一棵何首烏一塊茯苓完全可以拿在手上,何必要找個人特意拿上來。今天是李老的壽宴,不是你作威作福的地方。所以我就加了十分小心。果然,你顯形了。”
黃大仁被嶽飛說透了内心的怯懦,頓時垂下腦袋,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