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義對趙宋朝廷沒有好感。這一點,他和父親周侗正好相反。周侗壯年時曾入西軍效力,雖然郁郁不得志,但對趙宋朝廷始終忠心耿耿。
周義行走江湖,結交的全是綠林好漢。雖然沒有扯旗造反,但也是行走在反叛邊緣的人。
因爲常年行走江湖,周義和嶽飛并不是太過熟悉。隻知道父親經常推許嶽飛是自己這輩子教出的最佳弟子。等到周侗去世,周義在家守陵的三年裏,因爲嶽飛日日前去祭掃,周義就和嶽飛熟識起來。畢竟父親一生教徒無數,可在父親墳前守靈的,除了自己,可就隻有嶽飛一人了。
兩人有時候也會在周侗墳前切磋武藝。周義奇怪地發現,自己這個性格有點迂腐的師弟在武學之道上卻又機變無雙,自己縱橫江湖的拳腳在嶽飛簡單的黑虎掏心面前竟然占不了太大便宜。
周侗教給嶽飛的拳法足有幾十路,每路都是精妙無比。但嶽飛卻從那幾十路拳法裏精選出九式,自稱九式樁,每天反複練習。周義一開始還有一點不悅,認爲嶽飛這樣下去,隻會把父親留下的精妙拳術失傳。
比鬥之中,嶽飛從來都是隻攻不守,以攻對攻,不管周義的攻擊角度如何巧妙,嶽飛都是不招不架。看似魯莽,周義偏偏屢較之而不能勝。
後來周義才明白,嶽飛把周侗傳下的河朔大槍化進了拳裏,他那九式樁,手中有槍,就是槍法,手中無槍,就是拳法。比如嶽飛最熟練的黑虎掏心,就是槍法中的毒蛇出洞。所謂脫槍爲拳,化拳爲槍是也。
後來靖康亂起,二帝被擄,康王開府相州,派人招攬周義。周義對康王派去的使者不屑一顧。這兩年嶽飛很少聽到周義的消息。沒想到今日在自己危急關頭,師兄卻如神兵天降。
嶽飛和周義見過禮之後,周義開始給嶽飛介紹自己的朋友,就是那一二十個布衣漢子。嶽飛一一見禮。這一二十條好漢中,讓嶽飛印象最深刻的隻有四個人。一個是那手持鐵扇的漢子,名叫徐進士。嶽飛以爲徐進士真的是個進士。可是徐進士直接告訴嶽飛,“嶽将軍可别誤會。我是大老粗一個,根本不識幾個字。隻是因爲我祖上都是武夫,父親特别希望我考中進士,光宗耀祖。就給我起了進士這個名字。誰知我是命中注定的武夫,叫什麽名字也是命中注定的武夫。”
說到這裏,徐進士自己倒是大笑起來。嶽飛一下子就對這個性格爽直的徐進士有了好感。
周義卻說徐進士過謙了。因爲徐進士雖然不是進士,但卻自小習文,滿腹經綸。雖然考進士不中,但論學問,絕對也是江湖豪傑中的佼佼者。
另一對讓嶽飛記憶深刻的則是父子。父孟安,子孟林,來自京東路的好漢。
孟安已經六十餘歲,白發蒼蒼,但眼睛明亮,形容威猛。是個性格灑脫之人。其子孟林三十許歲,同樣也是高大威猛之士。隻是不愛說話,有點沉默寡言。
嶽飛和孟安見禮的時候,贊了一句,“孟老英雄真是再世黃忠。”
這句話顯然撓中了孟安的癢處,他極爲親熱地拍着嶽飛的肩膀,大笑着說,“嶽賢侄,你可能不知道吧?你的大名我們早已久仰了。周義在我們面前常常提起你的名字,說你乃天生将才。我本來還不信,以爲周義是在吹牛。今天一見面就看出了我是黃忠再世,就憑你這雙毒辣的眼光,我信了。”
周義在旁邊說道,“鵬舉不要理會孟前輩。他最喜歡開玩笑。逢人便說自己是黃忠再世。不過孟前輩之勇,卻也真不亞于三國老黃忠。”
第四個讓嶽飛印象深刻之人則是一個五十餘歲的和尚,法号智浃。周義最推崇的倒是此人。特意告誡嶽飛,“智浃大師雖是出家人,但一腔熱血,腹藏計謀,乃是天下奇男子。”
智浃對周義的推崇卻連連搖頭,直說不敢當。“嶽将軍,切勿聽你師兄亂說。我如果真有他說的那麽厲害,中山府也不至于被金人攻下了。”
聽智浃說出這話,周義等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
金兵春上南下時,在東路軍統帥宗望兵鋒所及之處,宋國城邦一路望風而降。惟有河北路中山府知府詹度在宗望兵臨城下時,招募團練鄉勇,死戰不降。
宗望雖然用兵老道,卻也攻不下中山府,隻能用兵死死圍住,自己繞路南下開封,把徽欽二宗擄去。爲了讓中山府投降,宗望特意讓被俘的徽宗站在中山城下,命令知府詹度投降。
詹知府立于城頭,昂然對徽宗說道,“臣隻奉大宋徽宗之命,卻不奉金俘徽宗之命。”暗指徽宗無殉國氣節,不配爲君。徽宗慚愧而退。
宗望大怒,遣渤海漢兒奚人以及大遼降卒共十萬,把中山府圍得水洩不通。又通告諸軍,攻入中山府,永不封刀。
在中山府被圍時,周義和智浃率數百江湖豪傑前去支援。
隻是可惜的是,就算數百豪傑全都拼死奮戰,中山府萬衆一心,因爲衆寡太過懸殊,從正月守到六月,堅守了半年之後,還是被金兵攻破了中山府。知府詹度死難。數百豪傑殺出來的隻有數十人。
此刻聽智浃說到中山城破,衆人的臉色都很難看。畢竟他們盡了最大努力,卻還是沒有避免中山被屠城的命運。
周義定了定神,方才大聲說道,“大師切勿自責。若不是中山府糧草耗盡,民衆餓得幾乎連武器都拿不起,豈會被金狗攻破城池。若不是大宋高官坐視不理,在中山府堅守的半年時間裏不派一兵一卒,中山又豈會破城?”
周義越說越悲憤,說着說着,突然用手一指對面的陳古銅,“更重要的是,若不是那郭京狗賊使出鬼神之術,又豈會令中山府民衆失去鬥志?”
原來中山府破城的關鍵并不在金兵,而在那個徽宗欽封的普慶真人郭京身上。在傳言中死于開封城破時的普慶真人郭京竟在一月前到了中山府,成了金人的座上貴賓。他在全城守兵面前做法,在光天化日之下請出了數百天兵天将,結果讓中山府百姓士氣盡喪,金兵一舉破城。
智浃僧卻搖了搖頭,有點自責地說,“百姓無知,尚可原諒。但主要在我見機較遲,不能在瞬間猜破其戲法奧妙,才讓那郭京得逞。”
嶽飛聽到這裏,就知道郭京請來的所謂天兵天将肯定也就是和眼前這些金身羅漢相似的東西。果然,智浃用手指了一下對面的幾百身上放光的彌勒教徒,接着說道,“要不然這裏也有幾百金身羅漢,怎麽沒有讓嶽團練使人馬盡喪鬥志呢?”
嶽飛連忙抱拳說道,“大師不知,他們出現時我們這邊也是人心惶惶。隻是被我擒住一個,摔于陣前,才讓護民軍穩住軍心。要不然,也許我們護民軍撐不到師兄和大師等人的到來,就已被彌勒教衆屠殺幹淨。”
智浃似笑非笑地看着嶽飛,問道,“你怎麽不怕這些金身羅漢?”
嶽飛正色說道,“大師說笑了。飛向來不信鬼神之事。如果天上真有金身羅漢,得道仙人,又豈會讓金狗得志,屠我城池,害我黎民呢?既然金狗得志,那就說明鬼神要麽不存在,要麽也是站在了金狗一邊。那樣的話,金身羅漢,大羅神仙又何足懼?”
智浃拊掌而笑,“嶽團練使說得好。我智浃雖是空門中人,但素來身在空門,心在紅塵。對漫天神佛向來半信半疑。他們如果真的神通廣大,世間也不會有這麽多的不平,這麽多的苦難。嶽團練使,看來你師兄周義對你的推許言下無虛。那麽嶽将軍可有計破此面前的彌勒大軍?”
嶽飛看了一眼對面陣勢森嚴的數千彌勒軍,信心十足地說道,“大師放心。敵軍人數雖然是我數倍,但隻要傾全力壓上,必可破之。但必須等吉倩帶來的五百騎軍歇足馬力,方可進攻。”
智浃笑道,“打仗無非以長擊短。我觀對面步軍器甲簡陋,嶽将軍可以騎破步。”
嶽飛說道,“大師此言雖善,但對方也有數百騎軍。如果也以騎破步,我軍步兵必傷亡慘重。”
智浃胸有成竹地說,“我有小計,可令對方騎軍無所作爲。嶽團練使難道不知豫東泥土疏松嗎?隻須如此這般,就可阻住這數百騎軍片刻。”
嶽飛聽到這裏,頓時眼前一亮。
話唠吉倩早就在旁邊等得不耐煩了。換做往日,吉倩早就上來插嘴了。隻是今天的吉倩仿佛有點害羞的意思,因爲那個紅衣女将一直跟在吉倩旁邊,讓吉倩嘴巴張了幾下,都沒有好意思上來和嶽飛叙話。但吉倩确實又有好多話想和嶽飛說,所以又在旁邊等得焦躁。
見嶽飛聽智浃之言安排妥當之後,吉倩趕緊上前抱拳說道,“禀告嶽團練使,護民軍騎軍都頭吉倩昨日兵敗于彌勒教之手,有辱護民軍威名,請嶽團練使依軍規治罪!”
嶽飛輕輕地拍了拍吉倩的肩膀,笑着說道,“賢弟說哪裏話來。世上無常勝之将軍。你昨天兵敗,我今天也敗了。要治罪,我們兩個隻能一齊治罪了。再說你今天領兵救了我,早已将功抵罪了。現在有罪的隻剩我一個了。你的傷不要緊吧?”
原來嶽飛見吉倩過來時沒有沖在最前頭,就知吉倩肯定受傷了。要不然憑吉倩的性格,怎麽可能讓周義一幫子江湖豪傑專美于前呢。
吉倩還沒來得及回答,那個紅衣女将早已落落大方地走上前來,抱拳對嶽飛說道,“嶽将軍有所不知。吉倩被那陳古銅打斷了左臂膀。傷勢很重,所以今天沖鋒時我才不讓他沖在最前面。”
嶽飛敏銳地聽出了紅衣女将話裏的玄機。是她不讓吉倩沖在最前面的?嶽飛太了解吉倩了,一向看不起女人。最常說的一句名言,就是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沒想到這個紅衣女将竟然可以管住吉倩。嶽飛不由對面前的紅衣女将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不等嶽飛問起自己的名字,紅衣女将就開始了自我介紹。“小女子花如玉,木蘭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