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李八少還領着包紮好傷口的郭進呆在嶽飛身邊。這時候,嶽飛也不把李八少當外人了。嶽飛喊道,“吉倩,嶽亨,嶽翻,你們三個人速去張憲處各領三百軍士,前去方趙楚三家捉人。打上火把,立即出發。”
三人全都抱拳應道,“是,大哥。”
就在三人準備出去的時候 嶽飛又交待了一句,“如果可以,盡量不動刀槍。免得驚擾城中百姓。”
嶽翻立即不滿意了,大聲叫道,“大哥,他們肯定不會束手就擒的。不動刀槍怎麽行?”
嶽飛見嶽翻又開始犯渾,頓時臉色黑下來了。正要訓斥幾句,吉倩和嶽亨趕緊拉着嶽翻的胳膊,把嶽翻拉出了城堡。
剛出城堡,吉倩就照嶽翻頭上來了一個栗鑿。“小六子,你傻啊你?大哥隻是讓我們盡量不動刀槍,又沒有一定讓我們不動刀槍。隻要他們敢反抗,哼哼。”
三人見了張憲,說了嶽飛命令,然後各領三百軍兵,李八少又派出了幾十個家丁,打着火把給他們領路,抄最近的路,直奔那三家大宅。
張憲看着三個人走出院子,又回頭望向燈火通明的城堡。張憲現在手下隻剩下八百人了。不光要看守數千亂軍,還要照管好李家。實在不是一件輕松事。
數千亂軍早已被吓破了膽,根本不足爲慮。張憲擔憂的倒是李八少突然起了什麽不良之心。看這個老頭能率領一幫烏合之衆,僅僅在自家的院子裏就能抵抗這些亂軍大半日,肯定不是易與之輩。
剛才李八少請嶽飛幾人一起進城堡時,隻有張憲沒有進去。面對李八少的邀請,張憲說道,“李老,你有什麽事,和我嶽大哥商量就行了。我一切都聽嶽大哥的。現在院子裏還有這麽多人要看管,還有那麽多屍體要收拾,我就不進去了。”
當時李八少深深看了張憲一眼,不再強邀張憲進城堡。心說此人勇武兼備,卻又小心謹慎,精細過人。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良将之才。而這樣的人卻心甘情願追随嶽飛,就可以想見嶽飛此人了。
李八少看到嶽飛派人去抄那三家,甚爲滿意。李八少雖是善人,但絕不是那種以德報怨的人。他一向講究的就是以德報德,以直報怨。既然那三家想滅了他們李家。那他同樣也可以滅了他們三家。
把三人派出去之後,嶽飛看着李八少說道,“李老,你和諸位鄉鄰既是出資之人,如何保護應天平安,飛還要請李老多多指教。”
李八少摸着自己的長胡須,想了一下,說道,“嶽将軍。”
嶽飛笑道,“李老,我現在隻是白身,不敢當将軍稱呼。李老就喊我名字吧。”
李八少愣了一下,立即笑道,“好吧,我就倚老賣老,喊你一聲鵬舉吧。按理說軍政之事,不是我等鄉紳可以插嘴的。可是現在應天府一衆官員大多都跑光了。我們隻能自己組織起來,自己保護自己。至于鵬舉所問的如何保護應天平安,我盤算了一下,鵬舉隻需先做好三件事。”
嶽飛說道,“還請李老明言。”
李八少胸有成竹地說道,“第一件事,也是最緊要的事,鵬舉已經做了。就是必須先控制住方趙楚三家。這三家的勢力極爲龐大。像他們這種鐵了心和金狗合作的人,家裏不會沒有準備。隸屬他們的三千團練雖然被鵬舉一窩端了,他們肯定還有一些私兵。我敢肯定他們的家裏藏有大量制式武器。以便今冬女真大舉南下時,可以迅速擴軍,起兵響應女真。”
嶽飛恨恨說道,“這些私通金虜的家族個個該殺。黃河北岸金兵之所以勢如破竹,正是因爲這些大族望風而降。”
李八少點了點頭。他贊同嶽飛的話。皇宋富甲天下,整個中原,有财力有人力的世家大族不知凡幾,但金兵南下時,奮起抵抗的卻不多。就李八少所知,整個豫東也就他李八少一人而己。其他世家都在趁亂擴充實力,觀望風向,随時準備降金叛宋。
這些世家在地方上都有絕對的影響力。他們的投降甚至可以帶動大批百姓投降。徽宗昏庸無道,惡法擾民無己,很多百姓早就對皇宋不滿。而這些降金的世家卻在鼓吹所謂的五德輪替,順應天命。他們這套理論很能忽悠百姓。很多百姓真的以爲金人滅宋是來拯救自己來了。隻是今年春上金人破汴梁,把數十萬人口像牛馬一樣地捆着,運到黃龍府當奴隸。才讓一些沉迷于天命大金的百姓清醒過來,開始自發的組織反抗。
如果沒有這些望風而降的世家大族,女真就憑那十幾萬人馬,想閃電一般地擊穿整個大宋北部,絕對是不可能的。金人的戰鬥力被這些居心叵測的世家誇大了無數倍。如果金人真有那麽厲害,完顔宗望的數萬大軍也不至于到現在都攻不破河北路的中山小城。汴梁之所以被金兵攻破,完全是因爲君昏臣懦,自己把汴梁送到了金人手裏。
李八少看嶽飛把目光又轉向了自己,似乎在等待着自己的下文,連忙說道,“第二件事,鵬舉手下軍馬過少。想要保護應天府百萬人丁周全,至少要有三萬精兵才行啊。招兵的錢糧,鵬舉不用擔心。我估計你弟弟和吉倩就可以給你解決這個問題。”
嶽飛動容道,“難道方趙楚三家竟富裕如斯!看來和相州韓家也差不了多少。”
李八少不以爲然地說道,“相州韓家雖然出過名相,可是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他們那種世家,實際上隻是架子還在,骨子裏早已經破落下去了。”
嶽飛暗贊李八少眼光毒辣。相州韓家确實如李八少所說,早已威風不在。要不然幾年前土匪張超也不敢僅率數百人就去圍攻韓家。當時要不是自己一箭射死張超,估計韓家就被洗劫了。
李八少接着說道,“方趙楚三家則不同了。方趙兩家投靠了奸相蔡京。趙家朝中的人則是太監童貫。僅從這一點,你就可以想見這三家這些年如何呼風喚雨了。至于我,”
李八少說到這裏,自嘲地笑了一下,說道,“我在朝中也有人。要不然早被這三家吃掉了。我朝中的人是太尉高俅。鵬舉啊,你不會因爲這點鄙視老夫吧?”
嶽飛搖了搖頭,“李老說哪裏話。光看應天府百姓對你的擁戴,就知李老實乃善人。自污事賊,實爲不得已。”
李八少也就不再糾結這事了。他繼續說道,“三萬士兵看着雖多,但應天府實乃豫東腰眼,占住此地,南可攻徐州,北可攻開封,東可攻山東。一旦戰起,此處必爲用兵所在。今天逃走那個金先生,氣度不凡,肯定是金虜的大人物。他這麽早就潛來應天,就可以看出此地金人志在必得。”
嶽飛說道,“李老勿憂。有我嶽飛在,金虜休想攻進應天。”
如果是别人說出這句話,李八少肯定不會相信。可是嶽飛說出這句話時的自信和堅毅感染了李八少,李八少忽然相信,有嶽飛在,金虜肯定攻不進應天。
李八少接着說道,“第三件事,古人雲,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名不正則言不順。老夫隻是一個鄉紳,并無朝廷官職在身。而鵬舉也隻是一介白身。我們要以何等名義組建軍隊,又該以何等名義驅逐此地亂兵,都必須考慮清楚。我們不能師出無名。要不然也就成了張邦昌一類人物。”
張邦昌本爲大宋宰相,金人擄二帝北上,然後立張邦昌當了皇帝。可是張邦昌一沒人望,二沒兵馬,最主要的是,根不正,苗不紅,根本号令不動各路人馬。因爲他姓張不姓趙,最後孤零零地做了二十三天皇帝,就自動退位,把皇位讓給康王趙構了。
嶽飛聽了李八少的話,沉默不語。他不是張邦昌,他從來沒有當皇帝的野心。他隻是相州農家子,從軍以來,最大的夢想就是打敗金人,還中原太平。挨杖刑之前沒有。挨了杖刑之後,又做了那個古怪的夢,就更沒有當皇帝的心了。在那個鐵鳥在天上亂飛的時代,皇帝早已成了過時的古董。夢裏的嶽效飛千裏迢迢從南洋回來,和日寇殊死戰,不是爲了保護哪個皇帝,而是爲了保護這片國土,這片國土上的百姓。
但嶽飛也清楚,這不是那個鐵鳥亂飛的夢裏時代,這裏是大宋。大宋有大宋的規則。他必須遵從大宋的規則。
想了一會兒,嶽飛緩慢地說,“李老,你是鄉紳,我是白身,我們當然沒資格組建軍隊。更不能像一些流寇一樣,無視大宋律法,有個幾萬人就搞那些稱王稱帝的鬧劇。不過,朝廷是允許各村鎮組建團練的。我們可以組建數萬人的團練。團練的職責就是保護鄉裏。我們就以應天府團練自稱吧。”
李八少皺着眉頭說道,“鵬舉,組建團練可以。但不能叫做應天府團練。如果叫做應天府團練,萬一朝廷再派官員過來,就有理由指揮這些團練。我們當然可以不聽他們的指揮。但總歸名不正言不順。”
嶽飛說道,“既然這樣,不如就叫做護民軍團練吧。”
李八少想了想,大聲叫好。“好,就叫做護民軍團練。這是應天府老百姓自己的武裝,就是皇帝來了,我們也可以不聽他的調派。反正皇帝來的這兩個月,已經把未來五年的賦稅都收走了。老百姓交過賦稅,又得不到保護,隻能自己組建民團,保護自己。”
李八少目光灼灼地看着嶽飛,“鵬舉,護民軍是個好名字。希望護民軍可以不負其名。”
嶽飛大聲說道,“李老放心。我嶽飛既然敢給民團起這個名字,就一定不會辜負這個名字。”
李八少和嶽飛兩人說話的時候,郭進一直在旁邊侍做。李八少早就勸郭進先去休息,郭進始終拒絕。李八少明白郭進其實和城堡外的張憲一個心思。
不過看着郭進被舍紮砍傷的左臂,再想想舍紮被嶽飛一槍刺死,李八少并不認爲郭進可以保護自己。
看到李八少和嶽飛确定将要組建民團,郭進在旁邊大聲說道,“老爺,俺郭進也要加入民團。”
李八少哈哈笑道,“這事我做不了主。你要問問你嶽團練使。”
嶽飛看了一下身高驚人的郭進,也大笑道,“郭兄弟若要加入民團,我讓你做旗手。”
郭進咧着大嘴說道,“嶽團練,我不要做旗手。我要做先鋒。”
嶽飛很喜歡郭進。覺得和自己弟弟嶽翻一樣,都有一點傻氣。所以嶽飛繼續笑着忽悠郭進,“郭兄弟莫非不敢做旗手?隻有真正的勇士才可以擔當旗手重任。兩軍打仗,旗手是最危險的。他們要舉着大旗沖在最前面,和敵人最先交手。敵人也會全力圍攻旗手,試圖斬将奪旗。想做一個旗手,第一要威猛,第二要高大,第三要勇敢。不是真正的勇士是做不了旗手的。”
郭進一聽旗手的工作這麽刺激,當即又咧着大嘴改口了。“嶽團練使,我不做先鋒了。我就做旗手了。”
嶽飛和李八少對視一眼,全都哈哈大笑。郭進不知道兩人笑什麽,也在一旁咧着嘴巴傻笑。
李八少指揮了一天戰鬥,早已累壞了。隻是因爲和嶽飛商量大事,隻能強撐着。現在大事談完,隻剩一些細枝末節,完全可以明天再說。心頭一塊大石落地,李八少當即感到了疲憊。
嶽飛也看出了李八少面色不好,肯定是勞累過度,當即勸李八少先行休息。
李八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年老不以筋骨爲能。想當初我在海上,可以幾天幾夜不睡覺。現在隻忙了一天就累得受不住了。我就在這大廳裏先休息一下。對了,鵬舉,吉倩剛才說你前幾天剛受過軍杖,不要緊了吧?”
嶽飛說道,“李老放心。這點傷對我來說是小事。”
李八少卻不太相信嶽飛的話。他想命人給嶽飛卸甲,嶽飛正色說道,“李老不可。軍機難測,我把吉倩嶽翻嶽亨三人派出去,必須等到他們回來,或者信使回來,才可卸甲。”
李八少就不再勉強。做将軍的,當然要以身作則,嚴守軍規。
看着英氣勃勃的嶽飛,李八少忽然想到女兒孝娥。他想,也許自家那個心比天高的女兒終于等到了她的英雄。
李八少共有三子一女,現在三子皆故,膝下僅剩一女。今年已經二十歲,依然待字閨中。和其他人家十五六歲就出嫁的女子相比,孝娥已經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
從孝娥十六歲那年,李八少就開始四處物色女婿人選了。李八少眼光很高,他認爲一般的青年根本配不上自己的女兒。所以他給孝娥一連介紹了幾個年輕舉子。可讓李八少想不到的,自己女兒的眼光更高。
那些才高八鬥出口成章的舉子,竟然沒有一個入孝娥的眼。
孝娥說道,我才不要嫁給這些酸書生。百無一用,手無縛雞之力。我的丈夫一定要是個文武雙全的大英雄。
李八少當時自然對女兒的幻想一笑了之。現在,李八少看着面前的嶽飛,趙看越覺得嶽飛就是自己女兒要等的人。
想到這裏,李八少忽然不困也不累了。開始和嶽飛繼續聊天。
聊着聊着,嶽飛就發現了古怪,李八少總是打聽自己家裏的事。并且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古怪,有點象是,老丈人看女婿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