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應天府的時候,很多民壯懷抱一腔熱血,準備在康王的率領下保護家園,驅逐金狗,順帶着建功立業,光宗耀祖。可是再看眼下的這些民壯,一臉麻木,眼神茫然,一手提着刀槍,一手舉着火把,看到亮着燈火的店鋪就會沖上去踹門,踹開了就沖進去搶掠一番,踹不開就罵上幾句,大咧咧走開。
所有的民壯幾乎都有變成亂兵的迹象,試圖在應天府搶上一把,好帶些錢财回家。因爲此刻的他們沒人約束,也沒人管制了。他們已經被剛剛登基的皇帝抛棄了。
隻是這些亂兵卻沒有一個膽敢到牛家客棧來踹門的。在嶽飛的腳下,已經倒下了十幾個亂兵,在地上不住叫喚。他們的慘狀提醒着其他試圖過來的亂兵,不要過來。這位爺乃是殺神再世。我們惹不起。
嶽飛看着大街上的亂象,在心裏告訴自己,這就是靖康年間的中原,這就是亂世。如果自己不想在十幾年後被趙構以莫須有的罪名殺掉,就必須最大限度地保住中原的元氣。隻要自己不南渡追随趙構,趙構想殺自己就沒那麽容易。
嶽飛之所以未蔔先知,是因爲此時的嶽飛已經不是昏迷前的嶽飛了。
半月前,身爲武翼郎的低級軍官嶽飛聽說皇帝要遷都建康,憤然上書,指責執政大臣怯敵如虎。結果以小臣越職的罪名被打了二十軍杖,然後革職,逐出了軍營。
執行軍杖的二個士兵是從上面派下來的。棍棍都把嶽飛往死裏打。如果不是嶽飛自幼習武,功力深厚,肯定就被當場打死了。就算如此,也被當場打昏在統制劉浩的軍帳裏。
幾個好弟兄把嶽飛背出了軍營,投在了牛家客棧裏養傷。
嶽飛在客棧裏昏迷了三天三夜。
就在嶽飛昏迷的時候,一個死在淞滬戰場上的民**人嶽效飛,英魂不滅,逆行千載,乘虛而入,試圖占據嶽飛的身體。隻是嶽飛的固有意識太過強烈,就是在昏迷之中,依然和嶽效飛的靈魂争奪身體的控制權,結果一連争執了三天三夜,直到嶽飛固有的意識和嶽效飛的意識合爲一體,嶽飛才在客棧的床上睜開眼睛。
醒過來的嶽飛聽說趙構已走,應天全城已亂,第一時間就是下床走到牛家客棧門口,觀望應天大街上的動靜。他在床上昏睡了三天,背上的杖傷幾乎已經全好,根本不影響他施展拳腳。
三拳兩腳打倒十幾個試圖來洗動客棧的亂兵之後,嶽飛臉上的神情反而輕松下來。
還好還好。還來得及挽救應天府。因爲走在大街上的亂兵大多三五成群,頂多十幾個人一夥,至少還沒有出現數萬亂軍一起出動血洗應天的悲慘景象。
此時大多數勤王軍将領還沒有放棄心中的那道底線。還沒有親自下令洗劫應天府。但罪惡是可以傳染的,在這些小股亂兵的刺激下,很多将領随時都會下令燒殺搶掠。
要知道勤王軍不是應天本地人,多數是從黃河以北過來的,金人在他們的老家殺人放火,他們照樣可以在别人的老家殺人放火,不會有一點心理負擔。
嶽飛的眼睛掠過亂兵身上,望着臨街的房子,心頭湧起一陣悲憫。這些應天百姓前陣子已經把未來幾年的賦稅都交給康王了,以爲可以獲得真命天子的庇護,沒想到一轉眼就被康王抛在了亂兵的刀鋒之下。
因爲康王的遷都過于突然,這些百姓連糾衆自保的機會都沒有。現在隻能提心吊膽地活過每一天,祈禱着這些亂兵早日離開應天府。
根據自己獲得的記憶可以得知,因爲這幾萬亂兵的存在,擁有上百萬人丁的應天府,在明年金兵南下時已經荒無人煙。這說明繁華的應天府會被這幾萬蝗蟲般的亂兵糟塌成一片白地。
不行。我嶽飛絕不允許這一切在我的眼前發生。康王抛棄了他們,我嶽飛不會抛棄他們。我和兄弟們這幾個月吃的都是應天百姓的糧食,就要爲他們盡一份力。更重要的是,自己既然想改變命運,那就從改變應天百姓的命運開始吧!
想到這裏,嶽飛霍然轉過身來,看着站在身後的幾個弟兄,笑着挨個點名,“張憲,吉倩,王貴,徐慶,嶽翻,嶽亨,你們不用擔心。我真的沒事了。”
這六個人,可以說就是嶽飛此時的最大依仗。這其中張憲和吉倩是嶽飛的好友。王貴徐慶是嶽飛的師弟。嶽翻是嶽飛的同胞兄弟,嶽亨則是嶽飛的堂弟。
除了嶽亨因爲年紀尚幼,武藝略差之外,其他五人都是可敵百人的悍将。隻有仗着他們六個,自己才可能用最短的時間内穩住應天局勢。
可能因爲嶽飛此時心思過多,雖然笑着,臉上的表情還是過于沉郁。所以吉倩反而不敢相信嶽飛的話,試探着問道“嶽大哥,你真的沒事了嗎?”
嶽飛也不解釋,隻是向吉倩虛虛打出一拳,拳風勁急,直撲到吉倩的臉上,把吉倩臉上的胡子都吹了起來。
順便說一句,吉倩此人雖然名字極爲秀氣,但長相卻和他的名字相反,極爲剛猛,臉上長滿了胡子,一雙牛一般的環眼,宛若張飛再世。
看嶽飛擊出這樣的一拳,吉倩頓時放下心來。咧着大嘴說,“看來嶽大哥真的沒事了。”
張憲這時候在旁邊接了吉倩一句,“吉小倩,就你多嘴,剛才嶽大哥已經打倒了十幾個亂兵,難道還不能證明他的身體嗎?”
吉倩環眼一轉,瞅着張憲說道,“張憲,你這家夥還說我。剛才你在嶽大哥身後不也憂心忡忡嗎?怎麽這會兒說起我來了。再說了,就那十幾個亂兵,小嶽亨上去也能結果了他們。怎麽可以證明嶽大哥身體沒有問題呢?現在好了,嶽大哥打我這一拳,光憑拳風,俺老吉就知道,真要打實了,俺老吉現在已經暈在地上了。這才能證明,嶽大哥的杖傷已經全好。沒事了。”
嶽飛止住越說越起勁的吉倩,指了指腳下的土地,“我是沒事了。不過吉倩,你别高興得太早,應天府有大事了。有的你忙!”
吉倩愣了一下,不知道嶽飛說得是什麽意思。倒是張憲回過神來,看着嶽飛的眼睛問,“嶽大哥說得可是應天府裏的亂兵?”
嶽飛點了點頭。
聽到這裏,王貴不以爲然,“嶽大哥,我們不是要回相州了嗎?嶽大哥現在已是白身,我們幾個也都幾天沒回軍營了,不知道劉統制把我們撤了沒有?如果都撤了,咱們都是老百姓了。應天百姓的事,我們可管不着。乘早回相州才是正理。”
嶽飛見王貴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不由有些生氣。沉聲說道,“王貴,你怎麽可以這樣說話。咱們這幾個月吃得都是應天百姓的糧,不能看應天百姓有難,直接拍屁股走人。那樣的話,咱們和這些亂兵也沒什麽分别了。”
吉倩這時候卻又截住了嶽飛的話。“嶽大哥,聽你的意思,是要保護應天百姓。對這個,俺老吉沒有一點意見。因爲俺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可是嶽大哥别忘了,我們隻有七個人,就算嶽大哥你是萬人敵,我們是千人敵,也幹不過這幾萬亂兵啊。”
嶽飛用手指了指城西方向,那是嶽飛上司統制劉浩的軍營。嶽飛說道,“明天早上,我們就去軍營,和劉浩将軍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出兵維持應天秩序。如果他願意出兵,一切都好說。如果他不願意出兵,”
說到這裏,嶽飛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那我就不再和他客氣。我要把我帶過來的幾百相州子弟全部帶出營,咱們自己鬥這些亂兵。”
吉倩一聽嶽飛說出這話,頓時興奮起來,舉着拳頭大叫,“好。既然嶽大哥準備單幹,我也要把随我下山的四百弟兄領出軍營,繼續跟着嶽大哥幹。當年俺老吉領兵下山,看的可不是他康王的面子。”
王貴此時心裏依然沒底,他弱弱地問道,“嶽大哥,應天府亂兵可有好幾萬呢。咱們就算把所有弟兄喊出來,也不過千人,恐怕拿不下應天府。”
嶽飛拍了拍王貴的肩膀,大聲笑道,“幾百條猛虎難道會怕幾萬隻瘋羊嗎?如果面對的是數萬西軍,我确實不敢說出這樣的大話。可是現在西軍精銳都随官家南下了。留在此地的就是各地過來的勤王軍,一群惶恐不安的民壯罷了。走,咱們回屋去,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咱們去軍營見見劉将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