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向來高傲無比,目中無人的韋陟,這時都大氣不敢喘,心中暗暗爲自己的友人捏了一把汗,他這時才隐約察覺到,爲何王維要在此事中出力這麽多,原來是爲了接近宋璟啊……
雖然韋陟明白自己被利用了,但他卻沒有任何反感,隻因能夠看到那姜皎那麽狼狽的落馬,他隻覺得渾身都舒坦,雖說姜皎還有起複的可能,但正如王維剛剛所分析的,再怎麽起複也不可能有大作爲,最終有七成的可能xing是悲劇。
對于這個在年紀這麽輕,就能看得那麽遠的友人,他真的是無比佩服,即便成爲友人手上的一顆棋子,他也心甘情願,因爲他堅信友人無論怎麽利用他,他都會在此過程中獲得好處,比如這一次,雖說他隻是一個用來串聯一切的棋子,但正因如此,他愈發得到宋璟的看重了。
很明顯,宋璟早就察覺到了王維的意圖,若宋璟這個在官場沉沉浮浮幾十年的宰相,都看不透王維的小心思的話,那他這宰相就不用當了。
這一次,他如此向王維索要行卷,同樣也是一個考驗,因爲他早就發現王維并沒有帶行卷。
在宋璟那壓迫的目光下,王維也第一次覺得緊張,這宋璟是什麽人物,放到後世那起碼是一國之總理啊,而宋璟的xing格又是極其剛毅強勢的,還當過刑部尚書,雖說這刑部尚書是兼着的,并不管理刑部,但終究可以看出宋璟此人是如何的威嚴。
王維強自鎮定道:“我确實想向宋相公行卷,但此次卻沒有攜帶,不過剛剛突有所感,已得詩一首,獻給宋相公。”
見到王維依舊這般不卑不亢,從容沉靜的模樣,宋璟當真覺得,這個十七歲的少年,心智确實成熟得可怕,聽到王維yu要當成作詩,宋璟不由眼睛一亮,神se也緩和下來。
早就聽說這王摩诘有捷才,當時那一首《紅牡丹》的創作故事,更是爲人津津樂道,在理解了《紅牡丹》的妙處之後,坊間都在贊歎王摩诘的匠心獨運,卻更有人指出,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内匠心獨運,其捷才不比三國時的曹植七步成詩差。
“哦?十三郎倒确實是個誠摯君子,不過yin謀終究小道,須得謹慎,有什麽好詩,你便寫出來。來啊,筆墨侍候。”宋璟稍稍敲打一下王維,便揭過他利用韋陟接觸自己一事,可見他對這個少年,真的很器重欣賞。
王維微微松了一口氣,其實他對自己在這件事中的所作所爲,還是十分忐忑的,畢竟宋璟那鐵面無私的名頭确實響亮,不過還好宋璟不是那種迂腐不堪的人,或者說,在小事上不會迂腐,但真正關系到江山社稷,他絕對會有自己的擔當和堅持。
王維毫不手軟的寫下這首《獻廣平公》,廣平是宋璟的字,同樣宋璟ri後的爵位也是廣平郡開國公,這個題目倒也雙關了。
甯栖野樹林,甯飲澗水流。不用坐梁肉,崎岖見王侯。鄙哉匹夫節,布褐将白頭。任智誠則短,守仁固其優。側聞大君子,安問黨與仇。所不賣公器,動爲蒼生謀。賤子跪自陳:可爲帳下不?感激有公議,曲私非所求。
此詩一出,一旁爲王維擔心的韋陟,心中頓時就輕松下來了,果然詩歌就是十三郎的利器,這麽高雅的馬屁詩,居然硬是在短短的時間内就寫出來了,而隻要這首詩流傳出去,想都不用想,宋璟的聲望肯定更加響亮,還全是正面影響。
這是非常不錯的一首自薦詩,詩的開頭四句說,甯願栖隐山林,甯願過清貧淡泊的生活,也不願爲了追求富貴享樂而阿谀巴結王侯。這裏以飲澗中的流水來代指隐士的清苦生活;以食用小米和肉類,指代豪華的生活;以攀登險峻不平的山峰,比喻委曲求全讨好權貴,寫得形象生動,表達思想也很準确。
接下來的四句進一步表明心迹,表示甯可一輩子做布衣,也不肯卑躬屈膝地謀求仕進。自己堅持氣節,不善圓通,在道德cao守上,卻能始終如一。不管出仕還是入仕都不能喪失自己的人格,以此來表達詩人自己剛直不阿的xing格。
可以說詩的前面八句,很好的達到了自薦的效果,雖然看上去十分虛僞,但寫自薦詩時,自然要寫出自己本身的優點,沒有優點也要寫優點,不過王維的優點是善于謀算,這玩意可不能寫在詩中,所以便隻能在自己的品xing上做文章了。
不知道真正王維xing格的人,腦海中浮現出來的第一印象,絕對是那種不畏權貴,剛正不阿的模樣,即便爲了上進,那也是站着上進的,而非對權貴卑躬屈膝。
然而詩的後半卻筆鋒一轉,轉到希望宋璟能夠提攜自己的意思上來,而在思想脈絡上仍與前半部分密切相承。
王維先以第三者從旁聽說的口吻贊揚廣平公。大君子,自然是宋璟,他作爲一個賢明的宰相,剛正嚴明,用人唯賢,力主革除積弊,而不結黨營私;對于國家的官爵,不徇私出賣。甚至還在此之前撤掉大批來路不正的京官。
他的所作所爲,無不爲老百姓着想。詩很自然地轉入向宋璟陳情的本意。詩人恭敬虔誠地問:像我這樣的人,可以做您的下屬嗎?
這一“跪”一問中,包含着王維對宋璟由衷的傾慕,和渴求得到他的信任的強烈願望。
但是,王維決不是向對方阿谀奉承,乞求利祿,他并不希望對方爲他而徇私情。
最後兩句即表明這種态度:若是出于公正而舉薦我,我非常感激;如果舉薦我而存有私心,則不是我所希望的。
這樣的結尾,既表達了自己的要求,也照應了上文對宋璟正直無私jing神的頌揚,同時又表現了自己講氣節、重cao守的品格,使詩歌在結構上很完整,思想境界也很光明磊落。
總的來說,正如韋陟所賞析的那樣,确實是一首極妙的自薦詩,它的妙處并非在于辭藻或是立意,整首詩看起來似乎什麽亮點都沒有。可以說是非常淺顯易懂,但正是如此,此詩極能打動人心。
前文已經說過,宋璟雖然剛正嚴明,不好美se,亦不好金錢,甚至對權力也看得很淡,要不然他也不會頂着一群既得利益者而“雖千萬人吾往矣”,他隻求讓整個國家振興,百姓安居樂業,但與此同時,他非常在乎自己的名聲,他内心深處,求的是名。
若宋璟連名都不求了,那真的是聖人了,可他并不是聖人,他的私心便在于自己的名聲。
因此,可以想象的是,宋璟在看完這首詩後,内心是多麽的喜悅,“側聞大君子,安問黨與仇。所不賣公器,動爲蒼生謀。”這句可是非常搔到宋璟癢處的恭維,“所不賣公器,動爲蒼生謀”啊,多麽讓人尊敬的品格!
而王維在前面八句已經确立了自己是個不畏權貴,剛正不阿的年輕士子的形象,然而這樣的年輕士子,卻向大君子宰相宋璟十分誠摯的“賤子跪自陳:可爲帳下不?”,這是**裸的表忠心啊,王維這個注定可以憑借詩才而名垂千古的人物,卻向他**裸的表忠心……
爽……渾身上下都很爽,整個人的念頭完全通達了,宋璟摩挲着紙張,臉上的威嚴早就煙消雲散,唯有淡淡的微笑,這倒使得他看起來像個和藹無比的老者了。
宋璟心中确實非常愉悅,也由此可見,王維的詩才是多麽逆天,若是普通的人,哪怕在宋璟面前姿态放得越低,并誠懇的表示投靠在他門下的意思,這對宋璟來說卻一點不稀奇,反而心裏厭惡這些沒骨頭的家夥。
但王維用詩歌來表達這樣的意思,這境界簡直高下立判,雖說王維在這首《獻廣平公》中,把自己與宋璟的形象都寫得非常高大,還十分傲嬌,畢竟明明都“賤子跪自陳”了,還強調自己“甯栖野樹林,甯飲澗水流。”,這分明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嘛。
可此詩對于宋璟的爽點,爽就爽在這裏,先塑造一個高大的形象,然後這個形象在拜倒在宋璟面前,王維這馬屁的藝術,實在是太高了!
即便宋璟很快就揣摩出王維寫此詩的用心之處,知道王維是故意讨好他才這麽寫的,不過知道歸知道,但确實真的很爽呐,那些喜歡下屬拍馬屁的領導,肯定知道下屬什麽時候在拍馬屁,難道既然這樣就可以不拍了嗎?完全錯了,這馬屁還是要拍,因爲這一種态度!
實際上,自薦詩作爲詩歌中的一種題材,本就大多是阿谀之詞,低劣的自薦詩那就是馬屁詩,與那種在皇帝面前奉命作的歌頌祖國歌頌皇帝的應制詩差不多,毫無價值,陳詞濫調,無法深入人心。
而王維的這首自薦詩,分明已經上升到了藝術的層次,簡直讓人拍案叫絕,更讓人敬佩的是,他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将這首jing妙的詩寫出來。
此詩一出,可抵行卷數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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