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璎珞似乎對道路很熟悉,像是經常來這長安一樣,她指着指着南面偏東一點的方向,用那如同風鈴般悅耳的聲音說道:“再過十七八裏,就能看到長安外郭的城牆了。”
王維點了點頭,十七八裏的路程,不需要太久便能走完,應該能趕在城門關閉之前抵達城下。
王維下意識加快了馬速,而崔璎珞也緊緊的跟上,隻是行不過一裏,他們的速度又降了下來,馬兒突然停止不前,崔璎珞疑惑道:“怎麽了?前面爲什麽會堵起來了?”
就在他們前面,不知爲何聚着一群人。七八輛車馬都停了下來,連同百來人,将通往長安的官道堵了個嚴嚴實實。官道兩側的田野中,已是一片青綠意很濃。
原本因爲路基的緣故,應該比周圍要高上一尺的官道,就像是被綠se包圍的通道,卻被那一群人堵住了,想要繞路就必定會踐踏到莊稼,縱馬踐踏莊稼的行爲,可是犯罪的。
“怎麽回事?”王維也納悶着,他和崔璎珞驅馬上前,趕開了擋在前路的人群,把他們逼到官道邊。不管身後有多少抱怨,擠到了最前面。
衆人見到王維身上所穿的太學學子服飾,頓時抱怨收斂了不少,眼中隻剩下一種對人上人的羨慕與崇敬,若王維有個官身,穿上官服的話,那之前的抱怨之聲估計都不敢有人發出,這就是權勢的魅力。
“是狼!”崔璎珞面se微變,若是狼少些也就罷了,居然會有一群。
王維臉se微沉,覺得很麻煩,此時還沒有誕生環境保護這個詞彙,虎狼熊罴滿山亂跑,靠近秦嶺的各處州縣,城裏沒鑽進過老虎的屈指可數。
官道的前方,堵住行旅的地方,有一群餓狼,在它們的包圍圈中,是一匹被啃掉了許多皮肉的死馬。馬屍的大小有限,隻有最壯的幾頭狼能擠到馬前,埋頭于馬屍之中,一條條的血肉被撕下來,嘎吱嘎吱的嚼碎骨頭的聲音聽着讓人牙酸。剩下的餓狼都在外圍不停的打着轉,眼睛瑩瑩透着綠光,不時的,有幾頭想擠進内圈分一杯羹,卻立刻被一爪子拍回來。
而那匹死馬脖子上,還系着缰繩,脫缰的車廂則在死馬邊上,被狼群圍在zhong yang。狼群之外,還有五六輛與狼群中的那輛同樣形制的兩輪馬車,車上的人都下來了,十五六人的樣子,有男有女,都在惶急的看着狼群中的馬車,想上前,卻又不敢,一直都在猶豫着。
“車裏有人。”崔璎珞很快便恢複了鎮定,冷靜的說道。
“嗯。”王維點了點頭,他也看見了,也聽見了。吃不到肉的一群餓狼就圍着死馬和車廂打轉,總有幾頭不耐煩的想跳上車子。車廂門口的布簾抖個不停,而尖叫聲穿過布簾的阻隔,也隐隐約約的傳到了圍觀者們的耳中。<時節覓食不宜,少有大股狼群出沒。平ri裏見到的多半是孤狼,最多也不過三五頭一起出動,見到人往往遠遠的就跑掉了,根本不敢在人來人往的通衢大道上久留。
可這一次,官道上卻令人罕見的出現了這麽狼,它們吃飯的嘴聚得越多,找到的食物便越不夠分,不論是狼,還是人,其實都是一樣。這次聚集起這麽一大群餓狼,必然會有原因。
“這群畜生,都是給血引來的。”崔璎珞愈發鎮定,從小培養的細緻觀察力,很快就解釋了其中原因,她的鎮定,讓王維詫異的看了她一眼,倒是愈發欣賞這個少女了,在不知不覺中,他竟然已經不會将這個十五歲的少女真正當作孩子來看待。
王維聽到崔璎珞的話後,也仔細一看,才現官道上有一長串血迹,血迹兩側還有一對已經模糊不清的車轍痕迹。這十幾頭狼肯定不是一夥,而是被血腥氣從四面八方吸引過來。那支車隊在狼群出現時沒有及早抛下受傷的馬匹,現在才會被圍住。
王維望着被狼群圍困的車廂搖了搖頭,眼下形勢并不妙。車廂裏的人沒有及早棄車,是個最大的錯誤。狼的本心是怕人的,一開始的幾匹孤狼絕不敢跟人鬥。車中人下了車,完全可以直接向前走。有着馬屍吸引狼的注意力,人根本就不會有事。但時間一點點的拖下去,餓狼到得越來越多,這時候,已經變成想走也走不了的情況了。
而且随着血腥氣飄散得越來越遠,一頭頭餓得隻剩一把骨頭的瘦狼也不斷的從官道邊的野地裏竄上來。僅僅是王維在這裏等的片刻時間,狼群的數量又增加了三四頭。再拖下去,區區一匹死馬肯定不夠越來越多的餓狼食用。到時已經受到刺激的狼群,肯定會開始攻擊其他的馬匹和人類,那一支車隊說不定全都得葬身狼腹。
“阿維,怎麽辦?”崔璎珞問着王維的主意。她的話語中有隐隐的勸阻意思,所謂千金之子,做不垂堂,她與王維皆是世家大族出身,自幼享受榮華富貴,遇到的危險也屈指可數,像碰到如今這事,不如别管,哪怕看那狼群中的馬車确實顯赫異常,可能是位貴人。
崔璎珞見王維神se沉靜,卻也無法猜透這個男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她有建議道:“若要救人,不如回頭去方才經過的鎮子上找救兵,隻要來了一隊人,肯定可以把這些畜生都驅走。”
到底是個少女,雖然表面上鎮定,但終究有些怯懦,因爲她的建議毫無實際意義,真的等把救兵找來,人都要被吃光了……王維在心中想着,但他卻也認同崔璎珞的想法,其實如果是群沒有食物的餓狼,王維也不會去湊熱鬧,省得将自己陷下去,但既然有一匹死馬供狼群食用,便不必去怕這群狼還有攻擊自己的閑心。
于是他心中一動,豪氣頓生道:“不就是幾十頭狼嗎?它們又有吃的在旁邊,有什麽好怕的,璎珞,拿弓來!”
不可否認,王維這時的姿态極其英勇,而周圍的人聽到王維那自信滿滿的話,也不由紛紛贊歎:
“不愧是太學學子,膽量驚人,連一群餓狼都不怕!”
“觀其風姿,當是世家子弟無疑,有此年輕俊傑,天佑我大唐!”
……
崔璎珞也被王維那種姿态所感染,美眸之中閃過一絲異彩,她雖然建議兩人遠離危險,但心中卻也希望看到自己的這個男人勇敢的樣子,而王維并沒有讓她失望,她按照王維的吩咐,替王維拿弓。
硬弓到手,随意彈了一下弓弦,嗡嗡的弦鳴表明他的兩石長弓的狀态良好,王維隻覺得一股熟悉感湧了上來,十幾年來弓馬不綴的記憶充斥着在腦海,而這雙保養的極好的手上的繭子卻也并非作假,他是一個典型的大唐文人,文采與武勇俱佳,以後也能出将入相。
崔璎珞似乎想到了什麽,卻又湊到王維耳旁,幽幽道:“阿維,你總是這麽熱心嗎?”
王維知道這少女想到了自己之前奮不顧身救她的場景,然後再聯系到今ri這事,他低聲坦誠道:“璎珞你是不一樣的,我今ri此爲,當是想在長安揚名,若所救之人是個貴人,那于我有益。”
崔璎珞愕然,她卻沒想到這家夥之前那副豪氣勇猛的模樣是裝出來的,救人居然就是爲了别人的回報!
可這樣卻正符合崔璎珞的價值取向,若王維真是那種剛直清廉之人,她反倒要擔心自己的未來了。
王維這時爲了放松下心态,又開玩笑道:“希望車裏是個比璎珞還漂亮的美人,也不枉我一番辛苦。”
崔璎珞不爽,雖然覺得沉靜的王維開個小玩笑很萌,但她依舊冷冷道:“決計不會是美人多半是把老骨頭。”
“你有透視眼?”王維嘟囔了一句,心中卻覺得老骨頭也不錯,最好是那種名聲大的老骨頭。
“想都能想到……那輛車裏坐的是整個車隊的主人,而且還是說一不二的xing子子,至于最後的那輛車,看其外形标志,卻與前面的車隊不同,大概是被連累的。”崔璎珞冷靜的推測。
這時王維準備好了硬弓,心中卻已經隐隐認同崔璎珞的話,他淡淡道:“璎珞所言倒也不錯,這路兩頭圍了這麽多人,若非隻有車裏的人才有權拿主意,車隊裏的人早就該出來懸賞驅狼了。但他們主人不話,下面的仆人沒人敢越俎代庖……”
“正是此理。”崔璎珞臉上有自得之se,顯然覺得自己的推理很厲害。
王維不免打擊道:“也有可能是高官顯達家的夫人出來踏青遊玩,然後遭遇此事,女人心軟,不願抛棄受傷的馬,才有此劫。”
說完之後,他也不等崔璎珞回話,隻是提弓驅馬上前。隔着二十多步,把坐騎拉橫過來,在馬上張弓搭箭。王維的動作吸引了所有圍觀者的目光,而車隊中的成員,也出了低低的歡呼聲。
其中一些女眷看向王維的目光也變得崇敬熱切起來,明明看起來是個文弱書生,卻有這麽大的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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