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送榜帖這件事,秀蘭樂此不疲,隻因在送到新科進士手上的同時,人家都會大方的進行打賞,這對她來說是一筆很大的收入。
一般二十多個進士中,其中一部分是從外地來長安趕考的士子,他們有不少都是直接居住在平康坊的酒樓之中,平康坊雖說是煙花流莺聚集之地,但其中的進奏院卻也有十五個,這好比後世的“駐京辦”。
各地的舉子能量比較大的,就能免費居住在進奏院中,否則便要自己出錢居住酒店,要不說有人考科舉弄得家财散盡呢。
平康坊的普通酒樓,放到後世起碼從三星級算起,像牡丹坊、月季坊那樣的頂級青樓,自然能算五星級,這樣一類比,就知道科舉真的不是那種泥腿子貧民可以染指的。
所謂的“寒士”,那已經不算真正的貧民階層了,而是有機會讀書的人,能夠依靠讀書改變自己命運的人。
當然也可以不選擇平康坊居住,但那意味着失去了刷名望博眼球的機會,如果沒有走權貴門路,那便意味着落榜。
隻因平康坊的名伎們,可以對自己看好的士子進行“月旦之評”,對士子擴大自己的名氣很有幫助。
除非你有王維那樣的才華,能夠随意一首詩流出,就引得無數藝伎自發追逐,或者你早就有權貴的門路,否則就不得不接受這樣的規則。
唐朝這種尚未完備的科舉,說到底就是一種賭博,而賭博是需要本錢的,許多人隻看到那些新科進士們的風光,卻不知道其中有些人背後的苦楚。
秀蘭以爲這次自己也會跟随父親将榜帖送到平康坊中去,哪料一群人卻走過了平康坊,這讓她不由十分好奇。
秀蘭一身小厮的打扮,長相普通,面黃肌瘦,看起來就像是個少年,她向父親小聲問道:“阿爹,我們這是去哪送榜帖啊?”
中年男人并沒有賣關子:“是去崇義坊,這次我們送的榜帖,可是那位了不得大人物的。”
秀蘭愈發好奇了:“哪位大人物?”
“一榜第三的王維,榜眼郎啊。”中年男人的語氣顯得頗爲尊敬。
實際上中年男人連狀元郎的榜帖都送過,按理來說應該見過世面,不會爲一個一榜第三而激動,但由于王維的名氣确實很大,不僅僅是詩名,還有那個俠義之名,讓不少底層百姓都對王維挺有好感。
這就是宣傳炒作的作用了,不少人連王維的面都沒見過,但卻因爲市井流言,而堅信王維是個非常有俠義jing神的人,有時候隻要控制了輿論,便能輕易給人洗腦。
秀蘭聽到“王維”這兩個字,不由心中一跳,即使她真的從來都沒見過王維,但卻對這個名字十分熟悉。
她所知道的有關王維的消息,可不全是從市井傳言中獲取的,作爲一個土生土長的長安人,秀蘭家雖然隻能算是在溫飽邊緣,但卻有一個因爲經商而發達了的鄰居,鄰居家的女兒早年與秀蘭的關系不錯。
隻是在費了一大筆錢進了那務本坊的女子學院之後,女孩與秀蘭的關系便漸漸疏遠起來,不過她時常在秀蘭面前炫耀自己的優越感,如何顯示自己的優越感?當然是吹噓自己與哪些世家子弟關系好,或是知道一些上流社會才流傳的八卦。
這位女孩曾多次炫耀自己十分了解王維,并很享受自己在訴說有關王維傳聞時,那些接觸不到這一層面的平頭百姓們的關注,實際上她自己也從來都沒有見過王維,全是在女子學院中聽來的而已。
說起來,雖然那個與太學、國子學靠在一起的女子學院,風氣越來越浮躁,可它卻越來越受小商人抑或富農階層的歡迎,在這個階級已經固化的封建時代,一個家族上升的途徑實在太過狹窄。
而這個女子學院,在那些毫無政治地位的小商人或富農看來,卻是一條還算不錯的途徑,他們當然知道這個學院的xing質,說句不好聽的,這些學院中的女子,就是沒有賤籍的ji女而已,其最終目的,就是嫁一個權貴做妾。
那些名動長安、豔名遠播的花魁,她們歸宿不也是這樣?
說不定祖上燒了高香,就能碰到個不管不顧的癡情種,硬要将其娶爲正妻,那些身爲小商人或富農的父親們,肯定會喜極而泣的。
在這個等級森嚴而分明的時代,沒有誰會以傍上權貴爲恥,大多數底層人民從來都是笑貧不笑娼。
好比後世人人都知道娛樂圈這個名利場十分黑暗肮髒,但若是給一個平凡女孩成爲大明星,并嫁入豪門當闊太太的機會,誰會在意一些小小的潛規則?
女人的身體天然就是一種本錢,聰明的女人總是可以将它賣個好價錢。
秀蘭打心眼裏讨厭那個總是在她面前炫耀的女孩,但卻也對那個女子學院向往不已,不過她家中可沒有那麽多的錢,所以至今她都沒有機會接受教育,若不是跟着父親送了幾次榜帖,怕是大字都不識一個。
想到那個讨厭的家夥都能随口吟出幾句歪詩,秀蘭就覺得心裏泛酸,明明小時候那家夥隻是跟在她屁股後面轉的笨小孩而已……
秀蘭将這些紛亂的心緒撫平,轉而開始期待這次的送榜帖之旅,也不知道那個名氣很大的王維,到底是什麽人。
秀蘭又好奇的向父親問道:“我一次都沒有去過崇義坊,也不知道這個坊到底是什麽樣子的,阿爹你知道嗎?”
中年男人搖了搖頭,卻揣測道:“崇義坊名氣不怎麽大,應該是個比較普通的坊,肯定比不上緊靠着皇宮的輔興坊、修德坊、長樂坊、十六王宅,那可是王公貴族們住的地方。”
中年男人口中的這些坊,大概就好比後世貝弗利山莊之類的豪宅聚集地,提到這些地方時,平民百姓都會自然而然生出敬畏與向往之心。
像玉真公主那近乎仙境的玉真觀,就在輔興坊中,而韋陟家的豪宅,則在長樂坊中,太原王氏的嫡系名門公子王翰,在十六王宅也有房産,那可是親王們住的地方。
其中長樂坊的韋家豪宅,在不少平頭百姓之中可謂赫赫有名,隻要進去鍍一層金,出來後肯定能嫁個好人家,至于貞cao?那算多大點事啊,也隻有口味獨特的男人才喜歡那種所謂純潔的青澀少女。
一行人在坊丁們的檢查之後,終于進入了崇義坊,秀蘭忍不住輕聲對父親說道:“剛剛那些坊丁跟其他坊的坊丁好像不一樣,怪吓人的,而且居然沒有收錢……”
中年男人也擦了擦冷汗,他忽然發現這個崇義坊可真的不是什麽普通的坊,那些坊丁的氣質,就像是出鞘的利劍一般,可以震懾宵小之輩,而其他坊的坊丁,尤其是那種類似後世貧民窟的坊,坊丁們簡直就像青皮流氓,想想後世的一些城管的德xing就知道了。
這些“坊丁”不收錢的原因也許隻有一個,那就是看不上這些小錢,中年男人甚至可以感受那些坊丁們骨子裏的不屑,很明顯,這些坊丁是跟着貴人們混的,眼界高得很,并沒有将他們這樣的小人物放在眼裏。
本來熱熱鬧鬧的一群人,經過這番事情之後,卻都變得安靜了下來,因爲他們忽然發現,自己與這崇義坊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這個崇義坊……太安靜了,而且街道又寬敞又幹淨,并不像其他坊那麽雜亂無章。
坊中大都是比較複古的宅院,占地面積大,相互之間的距離隔得很遠,中間是蔥郁的樹木,整個崇義坊簡直就像一個靜谧的花園,可以讓人生活得十分舒适。
“阿爹,我怎麽感覺這個崇義坊一點都不比傳說中的那些坊差啊,住在這樣的坊中,肯定非常舒服。”
秀蘭的眼眸中全是向往的神se,她的語氣中滿是羨慕,可她心中卻明白,也許這輩子她也就隻有這一次進入崇義坊的機會了。
中年男人并沒有多說什麽,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崇義坊居然是這個樣子,他在恍然間有些明白,以前從坊間聽來的傳聞很不靠譜,或許那些傳流言的人,和他所處的層次差不多,所以根本就不知道有些很低調很不起眼的坊,是那些真正的權貴子弟們居住的地方。
當然,那些權貴子弟的房産肯定不止這一處,也許崇義坊就是專門給權貴子弟們靜養的地方,那個名叫王維的詩人,果然如同傳聞中那樣出身名門,所以能在這麽安靜的地方準備考試。
一行人被這種罕見的冷清寂靜的氣氛弄得放不開手腳,就連慶祝那些新科進士的敲鑼打鼓的人,都停止了那樣的舉動,因爲總覺得那樣做,會破壞這種令人安甯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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