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登時,穆姓中尉的臉就憋成了茄子色,雙眼惡狠狠瞪着彭學文,目光淩厲如刀,彭學文卻半點都不在乎,邁着四方步擠到張松齡面前,大咧咧地摟住後者的肩膀:“昨天晚上睡得好麽,還以爲你接連累了好幾天,今天早晨能多睡一會兒,沒想到你這麽早就爬起來了。”
“還行吧,就是有點兒不适應小日本的地鋪,太矮,太軟,睡得我腰眼兒直發酸,所以趕早起來活動活動筋骨。”張松齡伸了個懶腰,笑呵呵地回應。
“你個有福都不會享的土鼈,那是榻榻米,上面鋪着的是美國進口的席夢思床墊。”彭學文用力将手緊了一下,大聲嘲笑:“光裏邊的簧,就有半尺多厚,換你們山東人鋪的蒲草墊子,一個能換一百個:“
“反正我睡不習慣就是。”張松齡又笑了笑,讪讪地補充:“我們山東的蒲草墊子雖然不值什麽錢,但是冬暖夏涼,還隔潮吸汗,給我的感覺比什麽席夢思實在多了。”
“要不怎麽說你土呢?”彭學文撇撇嘴,繼續冷嘲熱諷:“好在我早就知道你是财主家的闊少爺,否則,真會把你當成走西口過來的流浪漢,行了,咱們不說這些,吃過早飯沒有,如果沒吃的話,就跟我一道出去吃,城北有一家許記餅鋪,做出來的燒餅夾肉堪稱一絕,再配上碗剛出鍋的羊雜湯,保管你全身上下都不覺得酸了。”
“那是對夾,赤峰那邊的特産。”這回,輪到張松齡開口教訓他了:“配羊雜湯吃就太膩了,不如配碗清湯,少許調上一點兒蝦皮兒……。”
“管他什麽湯呢?你去了随便點,吃完了我付賬就是。”彭學文大聲打斷,強拉着張松齡,大步朝軍營門口方向走。
他們兩個旁若人地談論吃食,可把在一旁做怒目金剛狀的穆中尉給憋壞了,兩隻眼睛裏飛出數把小刀子,恨不能将彭學文當衆千刀萬剮,然而彭學文根本不肯再拿正眼往他這邊瞧,他也不能沖過去揪住彭學文的脖領子問一問對方剛才話裏的傻瓜說得是不是自己,直憋得額頭冒火哽嗓生煙,趕在彭學文和張松齡兩人的身影消失之前,才終于在二人的背後喊了一句:“張,張兄弟請留步。”[
“什麽事兒,。”張松齡轉過身,皺着眉頭追問,他不想跟二百一十一旅的人有太多瓜葛,但是也不願意象彭學文那樣給對方臉色看,畢竟第二百一十一旅也是一支很有名的抗日隊伍,當得起他張某人的這份尊敬。
“那個,那個……”旁邊站着一個來自軍統的精英,穆姓中尉很多計策都法正常使用,嘴唇上下蠕嗫了半晌,才讪笑着将話補充完整:“你,你剛才示範步槍射擊,讓穆某大開眼界,所以,所以想跟你請教一下如果騎在戰馬上開槍的要領,有沒有什麽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黑石寨獨立營這回繳獲了很多戰馬,完全可以組成一支純粹的騎兵營。”
“那我可不敢班門弄斧。”張松齡笑着搖了搖頭,然後将手指向周圍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馬賊們:“他們的大當家周黑炭比我厲害多了,即便在奔馳的戰馬上開槍,也能百發百中,所以你與其問我這個問題,不如去問他。”
“這,這……”穆姓中尉眨巴着三角地尋找其他合理說辭,周黑炭槍法他早就領教過,的确如張松齡說得那樣,奔馬上開槍也很少射失目标,但是他找張松齡套近乎的目的卻不在于探讨槍法,所謂請教,不過是拉近雙方關系的一種手段而已,論張松齡教與不教,都不影響他的下一步舉動。
“怎麽,穆連長還有别的事情,。”彭學文可不象張松齡那麽好說話,眉頭一跳,沉聲問道:“如果沒什麽要緊事情的話,最好等我們吃了飯回來再說,大冷天的,你不能讓人餓着肚子聽你閑扯。”
“沒,沒什麽事情了。”穆中尉被擠兌得渾身全是汗,後退了半步,讪讪說道:“隻是,隻是跟張兄弟一見如故,所以,所以才想跟他多聊幾句,你們,你們去吧,我,我繼續操練隊伍了。”
“有病。”彭學文不屑地吐了口吐沫,拉着張松齡,繼續大步往軍營門口走,才走出四、五步米遠,背後卻又傳來了穆中尉那特有的公鴨嗓子叫喚:“張,張兄弟,請,請留步。”
“又怎麽了。”張松齡再度轉過身,臉上笑容開始變得有些冷。
“我,我肚子也餓了,想跟你們一起去吃對夾。”明知道自己不受歡迎,穆中尉依舊死皮賴臉地湊了過來:“我,我還沒吃過那東西呢?今天就跟着你們兩個一起去嘗嘗新鮮,彭專員,我不妨礙你們吧。”
“你說呢?。”彭學文不屑地反問。
“應該不妨礙。”穆中尉的臉皮不是一般的厚,直接給出肯定答案:“我剛來,對城裏的情況不是很熟,如果不跟着你們,自己出去可能找不到地方。”
遇到這種厚顔恥的家夥,彭學文也沒了脾氣,聳聳肩,拉着張松齡轉頭便走,任由穆中尉如同尾巴一般跟在自己身後。
“我,我真的對張兄弟沒什麽惡意。”出了營門,穆中尉快趕了幾步,伸手拉住張松齡的另外一邊肩膀:“我,我隻是有幾句話,想跟張兄弟敞開了聊聊而已,彭專員不必如此小心。”
“你最好沒有。”彭學文狠狠瞪了他一眼,語氣硬得象一把鋼刀:“他是妹夫,如果有人想害他,或者想通過他來達成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勸他最好還是掂量掂量,我們老彭家現在雖然比不得當年了,可也不是随便來一個人,就能捏扁揉圓的。”
“我……”穆中尉被說得心裏發虛,腳步不由自主地就開始放慢,然而想到完成任務之後上頭對自己的獎賞,功利之心又迅速蓋過了恐懼,晃着屁股重新追趕上來,拉着張松齡的另外一隻胳膊,笑呵呵地說道:“怎麽會呢?彭專員把我給當成什麽人了,張兄弟英雄了得,我趕着跟他交朋友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害他,,我隻是想跟張兄弟說幾句話,說完了之後,立刻就在你們兩個眼前消失,絕對不多停留一分鍾。”[
“那你現在就說吧。”張松齡也被此人纏得非常不耐煩,站住腳步,低聲命令。
“這,這……”穆中尉仰起腦袋,左顧右盼,三人已經出了軍營有一段距離,附近也沒什麽閑人,但有彭學文這個特工同行在場,卻令他感到非常忌憚,很多話不得不重新斟酌,以免被對方抓到破綻,再一次攪了自己的局。
“我相信彭兄。”張松齡毫不客氣地強調了一句,徹底打消了對方私下交談的念頭。
“那,那我也沒什麽可以背着彭專員的。”穆中尉沒有了任何選擇,隻得硬着頭皮往上沖:“我剛才聽張兄弟說,曾經在第二十六路軍裏邊曆練過。”
“第二十六路軍二十七師特務團一營二連。”過去的經曆沒什麽見不得光的地方,張松齡坦坦蕩蕩地回應。
“聽說,聽說你,你還當過中校,!”穆中尉心裏一喜,趕緊趁熱打鐵:“我是聽周營長提過一嘴,心裏覺得好奇,像您這麽年青的中校,全國估計都找不出第二個來。”
“中尉。”張松齡想了想,大聲矯正:“中校軍銜是個烏龍,當不得真。”
“爲什麽。”自己需要的東西幾乎伸手可及,穆中尉緊張得心裏頭直發顫,不顧彭學文在一旁虎視眈眈,大聲追問。
“我受了重傷,昏迷不醒,被老鄉私下給擡回了家,上邊找不到我,以爲我落到了小鬼子手裏被殺掉了,就追贈了一個中校軍銜給我。”張松齡聳聳肩膀,輕描淡寫地就繞開了陷阱。
“這個……”穆中尉對張松齡給出的答案非常不滿意,沉吟了片刻,繼續刨根究底:“就這麽簡單,,那些老鄉也太膽大了,居然敢當着别人的面兒把你搬回家,你旁邊的長官也肯答應。”
“老鄉是爲了救我一命。”張松齡笑了笑,淡然回應:“當時急救藥品根本供應不上,與其眼睜睜地看着我死掉,還不把我如交給老鄉來賭一賭運氣,後來做主把我交給老鄉的那個長官也殉國了,所以在上頭統計傷亡情況時,我就就進了陣亡名單,這種情況在任何大的戰役結束後都很常見,沒有必要大驚小怪。”
“這……”穆中尉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急得心裏頭好像數爪子在撓,今天哪怕張松齡的話語裏稍微流露出半點兒對個人境遇的不滿,他也能火上澆油,将對方向自己需要的位置,誰料張松齡心裏頭看淡了當年的事情,說起情來波瀾不驚,姓穆的就失去了借題發揮的空間,隻好暫且放棄最初的圖謀,迅速轉向下一個陷阱:“那,那你後來傷好之後,怎麽不立刻歸隊啊!,心灰意懶了,還是另有什麽原因。”
“收留我的老鄉被漢奸害死了,我想給他報仇,就追着那個漢奸一路來到草原上。”張松齡笑了笑,用最簡練的語言總結:“然後我被小鬼子追殺,走投路時被紅胡子所救,救命之恩不能不報,就幹脆投了紅胡子。”
“紅胡子,你是說**遊擊隊,。”
“嗯,隊長綽号紅胡子,在草原上非常有名。”張松齡點點頭,笑着補充:“不但我佩服他,你們周營長,原來提起他時,也總是挑着大拇指。”
“可惜了。”不管張松齡的話頭落在什麽方向,穆中尉都使出全身的勁兒來往他自己預先準備好的陷阱裏頭拉:“你都中校了,可以說前程量,回到重慶去在軍委會那邊挂個号,随便放出來,至少能是個團長,如果運氣好了,甚至旅長都有可能……”
“沒什麽可惜的。”張松齡大聲打斷:“那個中校軍銜是追贈的,既然我還活着,就不能當真,況且仔細算起來,我隻有一年多行伍經曆,當個排長勉強合格,再高,就是對底下士兵的性命不負責了。”
“話不能這麽說。”始終法讓張松齡上當,穆姓中尉急得圖窮匕見,扯開嗓子,大聲反駁:“上邊下令重建二戰區一軍團,你的老長官孫連仲将軍眼下正缺有經驗的軍官,你既熟悉他的指揮風格,又有大規模會戰經驗,如果回去幫他,肯定比軍委會随便塞給他的那些人強,聽我的,你千萬别再跟土八路攪在一起了,他們那些人,不會有什麽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