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是狼的主場。
狼群裏頭,牙齒最尖利,筋骨最強壯那隻公狼,理所當然被其他公狼奉爲王者。理所當然享受其他公狼奉獻的獵物,享受狼群裏頭所有的母狼。但是,萬一這頭公狼被證明牙齒并沒有其表現出來的那樣尖利,筋骨并沒有其表現出來的那樣強壯,其他公狼就會一擁而上,斷其喉,食其血肉,然後彼此間再展開另外一場王位的角逐!
身爲狼群的一員,閻福泉已經清晰地感覺到了頭上那名狼王的虛弱。而從小到大已經更換了好幾個效忠對象的小王爺白音和老奸巨猾的鎮國公保力格兩個,更沒理由感覺不到。所以閻福泉相信,小王爺白音和鎮國公保力格兩人之所以到目前爲止還對藤田純二俯首帖耳,是因爲他們不能确定眼下關東軍的戰鬥力,是不是也跟黑石寨這邊一樣差。不能确定在整個日本軍隊裏邊,那些中佐、少佐們,是不是也跟藤田純二一樣愚蠢且剛愎。如果他們哪天真的确定了關東軍已經不再是當年橫掃東北三省的關東軍,真的确定了所有在中國的日本軍隊裏邊象藤田純二這種貨色占了絕大多數,他們兩個沒理由不反戈一擊!
問題是,人家鎮國公保力格和小王爺白音,都是世襲的蒙古貴族。是每一輪中央政府換屆之後都會大力拉攏的對象。人家在日本人不行時反戈一擊,照樣可以繼續當他們的國公、王爺,作威作福。他閻福泉閻大隊長,卻沒有同樣的資格和實力!假如哪天日本人真的垮了,就憑他閻大隊長帶領保安隊這些年來替日本人做的那些龌龊事,恐怕被新的草原征服者抓起來點天燈都沒人替他喊冤!
到底該怎麽辦?我到底該找誰尋一條長久出路?!連日來,閻福泉被自己的擔憂弄得精神恍惚,根本沒心思去管守城的事情。反正即便藤田純二不在,黑石寨裏面也不由他閻福泉這個中國人來做主。人家藤田少佐在帶領大隊人馬出擊之前,早就安排了一個叫做大山美治郎的日本中尉來暫時代替他行使太上皇的權力。閻大隊長雖然名義上掌管着黑石寨保安隊,但城門和城牆四角上所有炮樓裏邊的執勤人馬,都是人家大山中尉親自挑選。他閻大隊長隻是陪着在旁邊走完了整個過場,然後在執勤表上簽下自己名字而已。并且要滿臉堆笑,不能因爲權力被直接剝奪而表現出任何的不快。
也許是爲了感謝閻福泉的努力配合,也許是爲了表現自己尊重同僚,大山中尉在侵占了閻隊長的絕大部分權力之後,居然還沒忘記給點兒補償。今天傍晚居然派人送來一份請柬,邀請閻隊長一道去伊藤商社去給滿業特殊會社來的某個襄理接風。
如果換了一個多月前,閻福泉肯定不會錯過這種與日本人把酒言歡的機會。但是今天,他的心态卻起了非常大的變化,再沒興趣到酒宴上成爲日本人用來消遣取笑的對象。稍作猶豫,便禮貌地拒絕了大山中尉的邀請。但爲了表達自己的感謝,他還是派人送去了兩瓶子珍藏多年的老白幹,以免引起什麽誤會,被驕橫跋扈的大山中尉當成眼中釘。
事實證明,大山中尉請閻福泉一道去赴宴,不過是一份虛禮。閻福泉既然辭說今晚身體不舒服,對方也沒有再三派人登門強邀。但閻福泉的老婆卻對丈夫不識擡舉的行爲非常不滿,從吃晚飯時就開始數落他,一直數落到兩人準備熄燈上炕。[
“你說你這個人,就是爛泥扶不上牆!人家太君請你一道去吃飯,那是主動給你面子。你可倒好,放着可以跟太君交朋友的機會不去,非蹲在家裏唉聲歎氣!”女人是閻福泉落魄時嫁給他的,雖然人長得五大三粗,但耐不住陪嫁豐厚。因此在閻家向來說一不二,從來都需考慮丈夫的顔面。
隻是今天晚上,同樣的内容的話,閻福泉實在聽得太多了些,有些忍可忍。把鞋子脫下來狠狠往門口一摔,大聲回應道:“想要出門去浪你自己去!别總把我往家外邊!老子已經夠煩的了,沒功夫再聽你的教訓!”
閻夫人自打成親以來幾曾受過這種氣?登時用胖胖的手掌往五尺柳腰上一卡,挺着胸前四斤肉和一個肥肥的大肚腩喊道,“吆----哈,你還真長本事了!連聽老娘說幾句話都覺得心煩了!老娘要是個男兒身,還用得着你麽?老娘早就做了黑石寨的縣長了,還用得着天天到處打聽,上頭到底會再派個什麽樣的人過來?!”
她不提縣長人選之事還好,一提起,閻福泉愈發覺得滿腹心酸。當初藤田純二可是親口答應過,會爲他争取這個縣長位置的。可如今承諾的話音還沒散去,新任縣長據說已經走在上任的途中了。
“那隻怪你托生的不好!”扯起被子蓋住腦袋,閻福泉躲在被窩裏反擊,“怨不了别人!有本事就找個蘿蔔給自己安上,說不定還能去當督軍呢!”
“我托生不好,我命苦,所以才嫁給了你這個窩囊廢!”婆娘被擠兌得滿臉青黑,掄起拳頭往閻福泉身上亂捶。
閻福泉挨了幾下,卻又想起老婆家對自己的幫助來。索性把整個縮在被子下,論對方怎麽捶打都不再回應。
胖人通常都體虛,閻夫人也不例外。隔着被子蹂躏了丈夫一陣兒,就累得滿頭是汗。登時生氣也忘了,心酸也忘了,扯開嗓子沖着外邊喊道,“狐狸精,給我端碗茶水來。這麽早就睡覺,等着老娘伺候你啊!”
“來了,來了!”閻福泉的小老婆杏兒一直豎着耳朵在外邊聽動靜,見大夫人把槍口對準了自己,趕緊答應一聲,端着一壺奶茶沖了進來,“大姐,您這是怎麽了?看把您給累的。先喝口茶,然後再慢慢跟我念叨念叨!說不定,我能幫您想個主意呢!”
“就憑你!”閻夫人翻了翻白眼兒,滿臉不屑。但換個人撒氣的心思,卻也被馬屁拍散了。“滾外邊歇着去吧,我跟老爺鬧着玩呢。這裏沒你什麽事情!”
“那需要時,您就叫我啊!”二姨太杏兒早就習慣了被呼來斥去,行了個禮,袅袅婷婷地出去了。
望着對方水蛇一般的小腰,再看看自己的一身五花膘。閻夫人忍不住一陣悲上心頭。“我,我還不是全爲了你,爲了咱們這個家麽?你這個保安隊長有什麽好的,每次出門打仗,我都要替你燒香,生怕你被擦到碰到,這個家就立刻毀了!哪如想辦法當縣長,既不用出去剿匪,又能天天收人家孝敬!”
“别以爲那個縣長就是好當的,上一任可是上任不到半年就被人一槍打爛了腦袋瓜子!這一任,這一任能不能平安走到黑石寨,還要兩說呢!”閻福泉聽得感動,在被窩裏歎了口氣,低聲回應。
“你是說,你是說新來的縣長會被人幹掉!”閻夫人立刻忘記了悲傷,掀開被子,揪着閻福泉的耳朵追問。
“别,别,你小點兒聲。”閻福泉一邊掙紮,一邊叮囑。“别亂問,我隻是随便那麽一猜!”[
“當家的,你可真有辦法!”誤以爲閻福泉會派出心腹将前來上任的縣長在途中鏟除,胖女人眉開眼笑。“你怎麽不早跟我說呢,害得人家白白爲你擔心!”
“噓,小聲!”閻福泉将手指壓向她厚厚的嘴唇。“别瞎說,我可沒派人去殺他。我隻是覺得,最近地面上有點亂。他未必能平安走到咱們這裏來!”
“對,對,是地面上亂,跟當家的你一點兒關系都沒有!”胖女人越看,越覺得自家丈夫順眼,全然忘記了剛才是誰恨不得将閻福泉活活捶扁。
算是服了女人的聯想能力,閻福泉氣得直搖頭,“你最近要是有空就回娘家一趟。讓爹和大哥做人收斂些,别把那些佃戶逼得太狠。這世道,說不定會怎麽變呢!”
“還能怎麽變?日本人坐了天下,不一樣需要有人給他們擡轎子!”閻夫人光顧着想象丈夫當了縣長之後自家能得到多少好處,根本沒把忠告往心裏頭裝,“再說了,我爹和我大哥本來也很老實,别人借出十塊錢至少要收五塊利息,我家才收到四塊七!”
“我跟你說正經事情呢,你别瞎打岔!”閻福泉實在法忍受了,踢開被子,坐起身,看着女人的眼睛喊道。
“又怎麽了。你這人今天發哪門子瘋!”閻夫人被吓了一跳,向後躲閃着回應,“我明天早晨就套車回去不行麽,給你和外邊那個狐狸精騰地方,省得你老看我不順眼!”
“不是一碼字事情!”閻福泉愁得直撓頭,“要我怎麽說你才能明白呢?!日本人,日本人并沒咱們想得那麽厲害!說不定,說不定哪天呼啦一下就完蛋了。你爹和你哥如果不提前給自己積下點兒德……”
“胡說,日本人怎麽可能完蛋!”閻夫人不屑地撇嘴,“東山那邊,一個日本顧問帶着四個衛兵,就能把全縣那麽大地方管得順順溜溜。咱們黑石寨光當兵的日本人就有上百号,誰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
話音未落,耳畔突然傳來了一聲清脆的槍響,“乒!”
女人立刻一個翻滾将閻福泉壓在身下,扯開嗓子就大喊了起來,“來人,快來人啊。土匪打到院子裏了,土匪打到院子裏來了!”
注:最近幾天忙着歡迎我家老二出生,可能會更新不及時。大家不必等,如果哪天缺了,下周肯定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