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隊長可能沒想到鬼子帶了一門步兵炮!”回首掃了一眼同樣驚慌失措的小遊擊隊員們,張松齡強迫自己保持表面上的冷靜。王隊長讓趙天龍帶着這些半大孩子來找自己,是想讓孩子們遠離戰場,而不是謂的犧牲。自己論如何都不能再将孩子們帶回去。
“不就是一門大炮麽,看你把我給吓的!”趙天龍從張松齡的動作中,猜到了他想瞞過身後這群孩子,笑了笑,故作輕松地揮手,“沒什麽大不了的,咱們往山裏頭一退,在關鍵點再卡上挺重機槍。讓他有大炮也發揮不了作用!”
“倒是,我剛才太着急了!”張松齡“恍然大悟”,笑着松開戰馬的缰繩。“你們幾個,誰認得去烏旗葉特右旗王府的路?”
後半句是對小遊擊隊員們問的,一幹半大孩子愣了愣,七嘴八舌地回應,“我!”“我也認識!”“我上月跟趙中隊長去過一趟!”“我……”
“好了,好了!”張松齡笑着揮手,掌心處全是汗水,“就你吧!鄭小寶,你騎着我的大白馬,帶上他們幾個,一塊去找斯琴。通知她,我先前跟她制定的計劃,馬上就可以進行了。你們幾個全都聽斯琴的指揮,具體該幹什麽,她會告訴你們!”
所謂計劃,當然根本不曾存在。張松齡之所以這樣說,是相信斯琴見到白馬之後,能明白孩子們是受自己的命令而來。屆時論她有沒有那個機靈勁兒替自己圓謊,鬼子和遊擊隊之間的戰鬥也已經爆發了。算上一來一回的時間,孩子們恰好能錯過這場注定的惡戰。
“我,騎這匹東洋馬?!”鄭小寶愣了愣,猶豫着反問。大白馬遠比尋常蒙古馬漂亮,他巴不得有機會能騎上跑幾圈。可今天晚上張胖子的表現,從頭到腳都透着古怪與神秘,令他輕易不敢答應對方任何事情。
“嗦什麽,叫你去你就去!”趙天龍把臉一闆,擺出了一幅長官的模樣低聲咆哮,“還有你們幾個,愣着什麽,趕緊收拾東西滾蛋!這是命令,誰要是敢三阻四,我就上報給王隊長,在全體大會上點他的名!”[
“是!”鄭小寶等人素來服氣趙天龍,馬上立正敬禮,表示接受任務。在跨上戰馬之前,卻又湊在一起嘀咕了幾聲,轉過頭來,再次追問道:“那您和張,張先生呢?你們兩個不去右旗麽?”
“嗯!”趙天龍挺胸拔肚,長官架子越端越足,“我們兩個,當然,當然是直接回遊擊隊了!你問這麽多幹什麽?難道本隊長做什麽事情,都得向你鄭小寶做個彙報不成?!”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鄭小寶被訓得好生委屈,含着淚水解釋。記憶中,師父對大夥非常和善,從來沒象今天這般蠻不講理。這一定是受了張胖子的影響,這個國民黨來的胖子,從來就沒幹過什麽好事!偷偷瞄了一眼張松齡,他越想,越覺得問題出在死胖子身上。手指悄悄地握成拳頭,發誓有機會一定要把今天受到的委屈在死胖子身上報複回來。
“你們能發誓保密麽?如果能,我就告訴你們,爲什麽讓你們去找斯琴!”知道自己不抖出點兒幹貨來的話,小家夥們肯定走得不會安生。張松齡想了想,開始故意激将。接下來自己和趙天龍兩人就要去繼續跟鬼子大部隊糾纏,萬一哪個少年不安分地偷偷跟上來,恐怕非但會拖自己和趙天龍兩個的後腿,連他自己的小命弄不好都要搭進去。
“當然能,我以遊擊隊員的身份發誓!”心思單純的少年們哪受得了一個國民黨兵的蔑視,一個個挺直的腰杆,大聲回應。
“我發誓!”
“如果有誰嘴巴不嚴,咱們就讓王隊長關他的小黑屋!”
“……”
趁着大夥忙着表态的時候,張松齡悄悄給趙天龍使了個眼色,示意對方一定要配合自己。然後從腰間抽出匕首,在地上幹淨利落地畫了一張地圖,用匕首尖兒指着其中一個點,大聲介紹,“你們幾個瞧清楚了,這就是黑石寨附近的地圖。這裏是喇嘛溝,這裏是右旗,這裏是鳴沙山,西拉木倫河大拐彎,而這裏就是小鬼子和僞軍們的老巢,黑石寨縣城!畫得不是很像,大夥湊合着看!”
少年們幾曾見過别人現場做戰局分析?紛紛好奇地蹲下身,瞪圓了眼睛認真觀看。張松齡則一邊豐富着地圖上的丘陵與河流,一邊搜腸刮肚地繼續編織謊話,“我臨來喇嘛溝之前,跟斯琴郡主曾經有個約定。讓她等我的消息,在時機成熟時,帶上本旗的蒙古兵,直撲鬼子老巢。趁虛一舉将黑石寨拿下,給小鬼子來個圍魏救趙!”
越編,謊話編得越離譜。非但趙天龍被吓了一跳,少年們紛紛站起身,瞪大了眼睛互相張望,“打黑石寨?斯琴郡主身邊的那些老家夥肯答應麽?就算她身邊那些老家夥肯答應,黑石寨的城牆那麽高,裏頭還有僞軍守着,憑着右旗那幾十名蒙古兵,怎麽可能打得下來?!”
“呵呵,沒想到你們幾個還挺機靈?!”張松齡笑着誇了一句,毫不臉紅地将謊話往圓了編,“光憑着右旗的那些蒙古弟兄,肯定打不下黑石寨。但咱們還有周黑子啊!我托了斯琴派人去找他求救,算算時間,他的人差不多也該到了。原來說好了是他帶人到右旗跟斯琴彙合合,但那樣路上耽誤的時間有點兒長。所以,所以還不如讓斯琴帶人提前出發,這樣在路上剛好能把周黑子給迎上。你們看,周黑子如今在西拉木倫河拐彎那個地方藏着,斯琴的右旗在這兒,而黑石寨,恰巧在他們兩個正中間。”
“對,這樣可以讓周黑子少跑很多冤枉路。你們也知道,他手下的那些馬賊比不上咱們遊擊隊員,吃點兒小虧就要嚷嚷上好半天!如果讓他們到了右旗,再掉頭返回黑石寨,他們肯定會逼着斯琴替他們出幹糧和馬料。與其那樣,還不如直接在半路上把他們截住,可以省不少時間,也能讓右旗的那些老家夥們,少在背後嘀咕咱們遊擊隊幾句!”趙天龍笑呵呵地幫了幾句,恰巧解決了少年們的困惑。
“攻打縣城,不能少了咱們遊擊隊的參與。我本來是想見到王隊長之後,再讓他派一批得力的人手去找斯琴報道。這不是遇到了你們幾個麽,就省了再往王隊長那跑了。能提前抄了小鬼子的後路,王隊長那邊的壓力也會輕松些!”張松齡想了想,大聲補充。
“對。你們幾個去了斯琴那邊之後,一定要注意維護咱們遊擊隊的形象。斯琴讓你們幹什麽,就幹什麽。一切行動聽指揮。咱們是***遊擊隊,不是自由散漫的牧民,也不是馬賊!”趙天龍笑着上綱上線,用榮譽來堵死孩子們擅自行動的可能。[
兩個大人糊弄一群半大孩子,雖然費了點兒力氣,卻不至于被當場戳破。很快,鄭小寶等人就被說得眼睛忽閃忽閃,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即将發生的攻城戰當中。張松齡趁熱打鐵,又雲山霧罩地說了一些自己和斯琴兩人制定這個計劃時,所考慮到各種可能情況以及瓦解僞軍抵抗的具體戰術。到最後,鄭小寶等人已經完全不再懷疑計劃的真實性和可行性,巴不得立刻就趕到右旗去,完成其他遊擊隊員們都沒機會參與的艱巨任務。
“都聽清楚了!”見小遊擊隊員們個個被忽悠的臉色潮紅,趙天龍站起來,大聲追問。
“聽清楚了!”鄭小寶等人站直身體,拼命将嗓音扯到最高。
“聽清楚了就趕緊出發,你們早到右旗一天,我們這邊就早安全一天!”趙天龍将手臂用力在空中向下一斬,大聲命令。
“是,保證完成任務!”半大孩子們齊齊敬禮,轉身沖向了戰馬。
目送着小家夥們風馳電掣般去遠,趙天龍慢慢收起笑容,低聲說道:“好了,小家夥們都被你糊弄走了,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你該跟我交個實底兒了吧?!”
“王隊長讓你帶一群半大孩子來聽我指揮,不是我有重要任務,而是想讓你們提前離開喇嘛溝!”張松齡點點頭,盡量用比較緩慢的語氣回應。“小鬼子這回不僅僅是拉了上千馬賊當幫兇,他們還帶了一種叫決勝的秘密武器。一旦發射出來,就能用毒氣将整個陣地覆蓋住。所有沾到毒氣的人,就會眼睛瞎掉,全身潰爛,生不如死!”
“嘶!”趙天龍從來沒聽說過小鬼子手裏還有如此很毒的東西,忍不住被驚得倒吸一口冷氣,“你在信裏頭怎麽沒告訴王隊長?!不對,是老王故意瞞着我。他,他把我當成了外人!”
想到弟兄們都将死在鬼子的毒氣下,自己卻被單獨挑出來領着一群孩子逃生。趙天龍心裏頭就是一陣翻江蹈海。這太欺負人了!太瞧不起我入雲龍了!根本沒拿我入雲龍當兄弟!好你個紅胡子,這筆帳,咱們早晚得算清楚!
瞪着噴煙冒火的眼睛,他伸手拉住張松齡衣領,“你知道怎麽應付毒氣是不是。你是從正規軍下來的,你一定有辦法,是不是,是不是?!”
令他非常失望的是,一向見多識廣的張胖子,此刻也束手策,“我也沒見過毒氣是什麽模樣。隻是在部隊上的老兵嘴裏聽說過那東西!聽到鬼子手裏有毒氣的消息之後,我就趕緊返回來報信。沒想到…”
沒想到紅胡子不肯讓遊擊隊丢下百姓獨自轉移!單純從軍事角度,紅胡子絕對不是個合格的指揮官。但從做人的角度,張松齡卻不得不豎起大拇指,對他說一聲“佩服!”
“眼下老百姓們都忙着給牲口抓秋膘,跑得漫山遍野都是,當然不可能立刻就召集到一起,跟遊擊隊一塊兒轉移!”趙天龍不能容忍别人說遊擊隊一點兒過錯,哪怕是好兄弟張胖子也不行,“你再仔細想想,你們的人遇到鬼子使毒氣,使什麽辦法對付!你們當年總不能蹲在戰壕,等着被小鬼子活活毒死吧?!隻要你能想出辦法來,要什麽物件兒我都可以幫你去找。哪怕是要我趙天龍的命,我都可以把這二百多斤兒交給你!”
“我們當年……”張松齡凄然慘笑,不知道該不該将事實讓趙天龍知曉。國民革命軍根本沒有任何有效手段對付小鬼子的毒氣,所謂毛巾上沾水,在很大程度上隻能起到心理安慰作用,根本解決不了問題。大批大批的國民革命軍戰士,就像趙天龍剛才問的那樣,一隻手抱着槍,一隻手用毛巾按着口鼻,活活被毒死在戰壕當中。緻死,也沒轉身退卻一步。
“我們當年……”用力搖了搖頭,他盡量讓自己不想那些悲慘的事情。“我們的人總結出來的最好辦法,就是讓小鬼子沒機會把毒氣發射出來。這裏距離喇嘛溝還有一段路程,咱們兩個現在繞到鬼子大部隊前頭去,還能再拖他們一段時間!”
“那就趕緊去!你帶路,你遇到過他們,知道他們現在到了什麽地方!”哪怕有一分機會,趙天龍也要做一百分努力。他是個草原遊俠,沒有家,也沒有親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群可以真心交往的朋友,他論如何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朋友們死在鬼子的毒氣下。(注1)“鬼子們白天時一直沿着溪流走。那條小溪我叫不上名字,但是肯定能直通喇嘛溝!”張松齡點點頭,慢慢走向鄭小寶留下來的戰馬。蒙古馬短途沖刺遠不如東洋馬和其他名血名種,但蒙古馬的耐力,卻可以甩那些名血名種數條街。其他名血名種連續跑上兩個小時以上就可能力竭而死,看上去身材普通的蒙古馬,卻可以馱着人跑上一天一夜不眠不休。
接下來,他和趙天龍兩個就要騎着蒙古馬,去和小鬼子比拼耐力。看誰先把誰耗得方寸大亂,看誰先把誰耗得筋疲力竭!雖然,他們隻有兄弟兩個!
注1:抗戰期間,鬼子在中國廣泛使用的毒氣是芥子氣,可以直接傷害人的眼角膜,也通過人的皮膚向體内滲透。所以隻能用防毒面具和防化服來抵制,沾水的濕毛巾,基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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