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長期在野外勞作,并且食物中奶制品和肉類較中原地區多的緣故,牧民們的身材長得都很壯碩。但跟下場向白音發起挑戰的這一位相比,還是差了好大一截。特别是在外觀上,牧民的壯碩,給人的感覺隻是敦實,厚重,象一塊塊剛剛開采出來的鐵礦石,堅硬卻沒有任何光澤。而走進場子中這位,則如同一把經過千錘百煉的寶刀,論外表染上多少泥土和血污,都法遮擋住其銳利的鋒芒。
“你”小王爺白音也是暗暗吃了一驚。他原本以爲,“奸詐狡猾”的小黑胖子“張玄策”肯定會先慫恿其他求婚者打頭陣,直到把自己累垮了再下場撿便宜。誰想到此人非但沒有拿兀良哈貝勒等當炮灰,反而第一個跳了下來。
“怎麽着,小王爺莫非看不起在下,不願與在下動手麽?”張松齡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拱拱手,朗聲問道。
“豈敢,豈敢!”白音連忙拱手相還,“我隻是覺得你遠來是客,想讓你多歇一會兒而已!”
張松齡笑了笑,輕描淡寫地拱手,“謝謝小王爺美意,但我這人是個急性子,不想在場外幹等,所以才搶了第一個下場,早點跟你比試完了,也好安安心心看别人的熱鬧!”
‘隻因爲不願意在場外幹等,就第一個下場來“送死”,這厮,也把比賽看得太兒戲些!’白音眉頭輕皺,對“張玄策”看待比試的态度很是不滿意。但再看到對方身上那明顯是剛剛借來的牛皮坎肩兒,心中的不滿立刻就又變成了困惑,“你以前跟人摔過跤麽?!這件兒昭達格是跟誰借的,好像不是很合身?!”
“第一次摔!”張松齡非常誠實地搖頭,“我剛才在你們換衣服的時候,随便找斯琴手底下的人借了一件。怎麽,我穿得方式不對麽?”
“哈哈哈哈----”先前還被張松齡那滿身傷疤震驚得倒吸冷氣的觀衆們再也忍耐不住,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連牛皮坎肩兒該怎麽穿都不知道的人,居然敢第一個下場挑戰白音小王爺。天底下還有比這兒還令人捧腹的笑話麽?要知道,摔跤、騎馬和射箭,是草原男人個個都必須掌握的基本技能,從會走路開始學,一直學到成家立業。象小王爺白音這種叼着金勺子出生的世襲貴胄,更是自幼就受過數名師指點,隻要本人不是太爛泥扶不上牆,想不成爲高手都十分困難。[
“張兄,要不然這樣,你先到場外歇歇,讓别人先來跟我比。等你看清楚了到底怎樣摔,再上來賜教如何?”白音小王爺也強忍笑意,非常體貼地勸說張松齡離場。在他看來,赢下小黑胖子“張玄策”根本需費太多力氣,但這樣卻難免有點兒勝之不武。特别是在數千雙眼睛的關注下,赢了也不會給自己臉上添多少光彩。
“不用了,反正一時半會兒也學不會。”張松齡笑着搖頭,依舊是滿臉坦誠,“我就使我會的招數便是。小王爺,請你不吝賜教!”
說着話,身子猛地向後退了半步,曲膝哈腰,目光如閃電一般,直刺白音的眼睛。
白音小王爺已經起了輕慢之意,倉促間,心态哪裏調整得過來。眼睛與“張玄策”的眼睛剛一對上,頭皮就猛然發乍。側着身體跳開數步,雙臂胃脹,宛若一頭與豹子對峙的野牛!
正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場地周圍觀衆們看到白音拉開了架子,就明白此人恐怕是方圓百裏排得上号的摔跤高手。立刻漫天價地喝起彩來,“好啊”“摔,摔翻他,教訓教訓這楞頭青!”
“好個屁,花架子,華而不實!”呼啦哈赤王子,兀良哈貝勒等一幹少年才俊,明知掉張玄策必輸疑,卻很義氣地跟他站在了一邊。跺腳撇嘴,大聲給白音喝倒彩。
立刻有人不服氣,梗着脖子開始反擊,“你怎麽知道我家王爺是花架子?我家王爺要是花架子,這草原上就沒人懂得摔跤!”
“我就說他是花架子,花架子,怎麽了?!”呼啦哈赤王子跟張玄策沒多少交情,卻更讨厭年少多金的白音,咬着牙關死犟到底,“如果他不是花架子,怎麽到現在還沒撲上去?人家那邊雖然架勢拉得沒他足,卻照樣吓得他不敢輕舉妄動!”
“胡說,我家王爺是在戲弄他!貓捉老鼠,貓捉老鼠,你懂麽?!”白音麾下的旗丁大聲咆哮,心裏頭卻隐隐感覺到有點兒底虛。
“摔,摔,小王爺,趕緊拿下他!”周圍的觀衆也是看得莫名其妙,揮着胳膊,不停給白音打氣兒。
山崩海嘯般的助威聲中,白音額頭上漸漸滲出幾顆豆粒兒大的汗珠。被“張玄策”給盯上到底有多苦,此刻隻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确,從架勢上看,小黑胖子根本不懂得摔跤。但小黑胖子卻絕對懂得如何赤手空拳殺人!白音相信,如果自己真的拿此人當個什麽都不懂的愣頭青來對待的話,甭說将其放倒,能不能保證自己活着離場,都很難說!
慢慢地挪動了一下雙腿,白音試圖從側面尋找小黑胖子的破綻。但他的身體剛剛一動,小黑胖子的身體也跟着動了,原地稍稍側開一個角度,宛若一把待發的步槍,準星死死鎖定目标。
好不容易才從刀子般的目光下擺脫,白音豈肯繼續處于下風。立刻加快步伐,左右晃動。蒙古式摔跤的諸多花巧經他使出來,韻律十足,每一個動作,都透着股子濃郁的陽剛之美。而對面的小黑胖子卻用一個始終不變的醜陋動作來回應,仿佛除了這招之外,他什麽都不會做一般。
左挪,右挪,揮舞手臂,擺動腰胯,蒙古式摔跤中用來迷惑對手的招數,在短短一分鍾之内被小王爺白音使了個遍。側身、側身、側身、側身,小黑胖子“張玄策”機械地重複同一個動作,用眼睛将一股股殺氣送到白音眼睛,壓制住對手的一切變化。
那種屍山血海中滾出來的殺氣,隻有正面與他放對的人才能感受得到。而場子外的觀衆,卻光看見了機械與醜陋。法忍受場上兩人隻對眼睛不交手,他們扯開嗓子,大聲催促,聲音一**如漲潮時的海lng,“摔,摔,摔翻他!”“摔,摔,小王爺,趕緊拿下他!”“跟他客氣什麽,趕緊把他摔趴下!”[
白音小王爺被催得心浮氣躁,猛然斜向跨出一大步,伸手去搭小黑胖子“張玄策”肩膀。這是一招很經典的“搬倒牛”,如果被他按個正着,即便是公牛也得打個趔趄。誰料還沒等他把招式用老,先前一直原地側身的小黑胖子忽然竄了起來,整個人如同顆出了膛的炮般,直撞白音小王爺前胸。
“啊!”白音大吃一驚,本能收回手臂阻擋,粗大的胳膊與小黑胖子撞過來的肩膀在半空中碰了個正着,“砰!”地一聲悶響,場外衆人頭皮都開始發乍,再看小王爺白音,整個人被撞得蹬蹬蹬接連退後五六步,直到退進了觀衆堆中,才勉強重新站穩。
“承讓了!”刺刀一般的小黑胖子“張玄策”身上忽然又恢複了生機,站在場地内,沖着已經退出了場外的白音小王爺輕輕拱手。
“啊”觀衆們先是被驚得目瞪口呆,旋即齊齊爆發出一陣憤怒地抗議,“不算,這場不能算!”
“不算,你耍賴,使詐!”
“不算,你根本不是在摔跤!”
非但是白音麾下的旗丁義憤填膺,就連原本準備跟張松齡應付共同敵人的兀良哈貝勒等人,都法再理直氣壯地替他鼓與呼,一個個把頭側開去,臉上的表情又是尴尬,又是快意。
見觀衆們都憤憤不平地替自己主持公道,白音小王爺也從失落中迅速恢複了精神。一邊活動着差點被撞錯了位的肩胛骨,一邊大聲說道:“張兄弟,你雖然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卻也不能如此不講道理。咱們蒙古人摔跤,講究的是捉、拉、扯、、壓五式,并且以将對手放倒爲勝。可沒聽說過拿肩膀子硬撞這一招,也沒聽說過把對手撞出圈子就算赢!”
“不能用肩膀撞?!”張松齡皺緊眉頭看了看周圍的觀衆,遲疑地追問。
“不能,應該是不能吧!”被他目光掃到的觀衆立刻停止了抗議,心虛地向後退了退,喃喃回應。
“他們說的是真的?!”張松齡仿佛不願相信這幾個人的話,将目光轉向白音,低聲确認。
“不,應該……”白音的臉登時又紅又燙,想了想,咬着牙說道,“雖然沒明着規定不能拿肩膀頂人,但你剛才那幾下,肯定不是在摔跤。況且我隻是被你撞出了圈子,卻沒有摔倒。所以,所以咱們倆頂多,頂多算摔平了。你沒赢,我也沒輸!”
“他說的是真的?!”第三個被張松齡問到的是兀良哈貝勒,後者讪讪地撓了幾下腦袋,遲疑着回答,“應該,應該算真的吧!關鍵大夥以前沒看過象你這麽摔跤的!算平局吧,剛才那一輪算平局好了。反正你下輪照樣能把他摔趴下!”
“平局!平局!”在白音身邊的旗丁帶動下,觀衆們齊聲發出勸說。不完全是因爲攀附富貴,而是實在法接受小黑胖子那另類的“摔跤”招數。
大夥本來以爲還要多施加幾分壓力,才能保證比賽的公正與精彩。誰料小黑胖子卻從善如流,将手臂向下壓了壓,大聲說道:“平局就平局,隻要不算我輸就行!”
“啊!”第三次,人們爲小黑胖子的舉動而發出驚呼。旋即,心裏頭都覺得有些羞羞的,好像剛剛合夥欺負了一個外鄉人般。
“那就多謝張兄弟大度了!”唯恐張松齡反悔,白音向前搶了幾步,快速返回賽場。“咱們兩個重新來過,我絕對不會再讓你撞到場外去!”
話音剛落,胸前已經飛來一隻碩大的馬靴。白音一邊招架一邊大喊,“不準踢肚子,不準踢肚子,咱們這是摔跤,不是比武!”
“不能踢?!”張松齡茫然地收住腳,四下看了看,然後猛地向前一撲,以手爲刀,直戳白音的喉嚨。早有準備的白音斜斜跳出半丈遠,擺着手提醒,“不能戳喉嚨!”
“好!”張松齡幹脆利落地答應着,化掌爲拳,一個虛招砸向白音鼻梁,緊跟着一記實招砸向白音的倒數第二根肋骨。這是他在軍中跟百戰老兵們學來的必殺技,一旦砸中,足以令對手腎髒移位,當場疼得昏死過去。白音小王爺雖然沒見過此招,卻知道覺不能硬扛,又快速跳出數步,大聲抗議,“不準砸軟肋!不準從背後下黑手。不準鎖喉,不準戳眼睛……”
“不準拉頭發,不準扯耳朵,哎呀,我的臉,我的臉……”
“轟!”觀衆一邊跺腳,一邊大笑。都被場上的“精彩”比試逗得法自持。到了現在,即便是瞎子也能看出來了,小黑胖子根本不懂得摔跤。但小黑胖子打人的本領,卻勝出了白音不知道多少倍。如果他不是被摔跤的規則所拘束,恐怕小王爺白音,此刻早已經被打成了殘廢丢到場外去了!
正哄鬧間,隻見小黑胖子猛然停止了對白音的追殺。站穩身形,大聲喊道,“這也不準,那也不準,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
“我,我……”白音小王爺又是羞惱,又是委屈,直憋得臉都變成了紫黑色,“我跟你說的都是正經摔跤規矩,你,你壓根兒什麽都不懂!”
“喂,兄弟,你的招數都是從哪學來的啊?!”兀良哈貝勒對白音的好生同情,走上前,沖着“張玄策”低聲勸說,“他好歹也是個王爺,你要是失手殺了他,或者把他弄成了殘廢,郡主面子上也不好看!”
“哦!”聽了他的話,小黑胖子張松齡很是懊惱地搖頭。随即又笑了笑,突然做出了一個衆人誰也猜測不到的決定,“那就算了,既然什麽招數都不讓使。我就不跟他比了。你們懂,你們下場繼續玩。我在旁邊看熱鬧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