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斯琴郡主長相清麗,性情柔中有剛,又是烏旗葉特右旗王位的唯一直系繼承人。因此自老王爺在世時起,就有數草原上的少年才俊試圖摘走這朵純金打造的雪蓮,把斯琴郡主和整個右旗一并娶回家。隻是斯琴郡主眼界頗高,而老王爺又對膝下這個唯一平安長大的女兒視爲價珍寶,所以一來二去,直到老王爺駕鶴西行,也沒決定到底花落誰家!
拜康熙爺的德政和喇嘛教所賜,老王爺的幾個親兄弟都自幼便入了僧門,倉促間來不及還俗。而斯琴的一些遠房叔伯兄弟,能力和人脈都非常有限,在老王爺去世之後這兩年盡管一直試圖謀奪他的家業,卻被斯琴郡主聯絡父親留下的幾個老臣子揍了個鼻青臉腫,再也生不起窺探之心。隻是如此一來,斯琴的婚事就又被耽擱了。從十五虛歲一直延到了十八歲整生日,也沒挑到一個“真命天子”。
眼看着郡主殿下就要成爲老姑娘,幾個右旗的章京、梅林們自覺愧對已故的老王爺,情急之下,便于幾個月前偷偷放出風聲,說準備在郡主殿下十八歲生日那天舉辦一場“那達慕”大會,在道賀的來賓當中替他挑選一位乘龍快婿。那些一直想把美人與草場一起抱回家的草原才俊聽了,立刻擦拳磨掌地準備了起來,欲在生日宴會上力壓群英,以博郡主殿下傾城一回眸!(注1)閻福泉和他的幾個得力爪牙都出生于普通人家,自然也不會去做娶郡主的美夢。因此,他們雖然肩負“重要”使命而來,到的卻有些晚了。旗王府門前送禮的隊伍已經排出了一裏多地,陸續還有沉重的馬車駛近,将旗王府前面的草場壓出一道又一道深深的車轍。
好歹也算黑石寨一帶數得着的“大人物”,閻福泉當然不會屈尊和趕車的管家、牧民們一道去排隊,掏出事先準備好的名帖遞給得力屬下許浩達,低聲命令:“去,到王府的側門把帖子和禮單一道遞進去,就說咱們是替藤田太君來給斯琴郡主祝賀生日的,讓王府管事兒的人給行個方便!”
“是,長官!”小隊長許浩達敬了個日本軍禮,跳下馬,大步流星地奔王府的側門去了。須臾之後,便領着一名滿臉皺紋的蒙古族老漢趕了回來。遠遠地沖閻福泉彙報,“郡主殿下不在,這位是王府管家巴雅爾,他聽說您老到了,專門迎了出來!”
“怪不得今天一早老漢我就聽見喜鵲叫,原來是閻長官親自登門了。真是蓬荜生輝,蓬荜生輝啊!”巴雅爾在王府管家位置上一坐二十餘年,前後輔佐父女兩代旗主,自然早已人老成精。不待閻福泉回應,就踉跄着跑到他的馬前,躬身行禮。
見對方待自己如此客氣,閻福泉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翻身跳下坐騎,伸手攙扶,“老人家何必客氣,郡主殿下鳳誕,閻某作爲一地治安長官,自然有責任到場幫忙維護一番。郡主殿下呢,怎麽生日當天還要出門?!”
“不是出門,是怕客人太多,王府招待不開,所以把會場布置在了月牙湖畔。所有客人在這邊登記了之後,會有專人帶過去!”巴雅爾又躬了一下身,非常認真的解釋。[
“那達慕?!你家郡主要舉辦一場那達慕?”閻福泉知道那達慕是蒙古人的傳統狂歡節,卻不太清楚其具體規矩,愣了愣,皺着眉頭追問。
巴雅爾點點頭,笑呵呵地補充,“哈哈,不是我家郡主的意思。是我們幾個老東西,想讓郡主的生日過得熱鬧一些,才自作主張把那達慕大會挪到了跟她生日的同一天!”
“各旗都可以舉辦那達慕,也可以象三年前那樣,幾個旗湊起來一塊兒辦。這類聚會的日期向來不固定,隻要是入了秋便可!”見閻福泉眼神還是有點兒發木,許浩達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
“噢!”閻福泉終于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沉吟着點頭。“那麽說,我們幾個豈不是正好可以大飽眼福?!”
“都是些傳統項目,沒什麽新鮮的,對您這種見過大場面的人來說,也就是瞧個熱鬧而已!”。巴雅爾的三句話中,倒有兩句是在拍馬屁。把閻福泉舒服得如同吃了兩噸人參果般,暈乎乎渾然不知道身在何處!
“熱鬧好,熱鬧好,我最喜歡看熱鬧!”許浩達順着巴雅爾的話茬,大聲說道。“禮物都裝在後面的馬車上,麻煩您老派個人接收一下。隊長臨來之前,藤田太君曾經親口叮囑過,一定要把他的祝福當面帶給斯琴郡主!”
“是啊,是啊!”閻福泉瞬間想起自己還有重任在肩,大笑着補充,“算起來我跟斯琴郡主也是老相識了,即便沒有太君的托付,也理應當面向她道賀!”
“您能列席,肯定會讓這次那達慕變得非同一般!”巴雅爾笑了笑,痛快地發出邀請,“幾位請跟我來,馬車就放在這兒,我轉頭都派人過來卸車。有一些右旗的特産,還得麻煩閻隊長順路捎回城裏去,讓保安隊的弟兄們也分享一點兒我家郡主的喜氣兒!”
“好說,好說!”聽聞還有好回禮贈送,閻福泉高興得心花怒放。翻身上馬,毫不客氣地跟在了巴雅爾身後。
“這邊,這邊。”巴雅爾主動拉起閻福泉的馬缰繩,一邊走,一邊沖着幾個蒙古漢子發号施令,“斯日古楞,你找幾個人把閻隊長的馬車給卸了。再裝一車幹貨上去,要挑第一等的,閻隊長是貴客!”
沿着王府的圍牆繞了半個圈子,他将閻福泉等人帶到了一支即将出發的隊伍前。“本來該小老兒我親自帶您過去,但今天的客人實在太多,孩子們沒經曆過這種大場面,怕是照顧不過來。所以就隻能讓阿拉坦帶您去了,他是我的遠房侄子,做事最是用心。失禮之處,還請閻隊長多多包涵!”
“好說,好說!客随主便!客随主便!”閻福泉信口回應,回頭看了看排在王府門口長長的送禮人群,又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他們一會兒也都去麽?我是說門口排隊的那些人!”
“都是旗下的牧民,還有幾個漢人墾荒村的村長。”巴雅爾笑呵呵地解釋,“我們家郡主心腸好,這幾年結了不少善緣。聽說她過生日,很多不是本旗的牧民也來了。按照我們蒙古人的規矩,既然來了,就是郡主的客人。雖然坐不得主席台,在旁邊看看熱鬧,順便喝幾碗馬**,卻是舉雙手歡迎的!不過您盡可以放心,來的都是知根知底兒的好人家。那些可能惹麻煩的,我們連眼兒都不會讓他扒!”(注2)“噢!”閻福泉也知道蒙古人向來有好客之名,微笑着點頭。
巴雅爾又叫過自家侄兒阿拉坦,叮囑他一定要招呼好貴客。然後笑着把手中缰繩遞給了後者,笑着跟貴客們告别。
阿拉坦自幼就被巴雅爾接到身邊當繼承人培養,待人接物非常老到。接過馬缰繩之後,幾句恭維話,便令閻福泉等人有了賓至如歸的感覺。與其他幾名蒙古族貴賓一起,策馬且行且聊,不多時,便來到了月牙湖畔,整個黑石縣境内風光最秀美之所在。[
立刻有幾名負責接待客人的幕僚帶着數名盛裝少女迎出,向閻福泉等人獻歌獻酒。待把一頓下馬酒喝完了,此間主人斯琴也弄清楚了來客的具體身份,少不得要親自迎上前,将閻福泉等引向最适合看熱鬧的貴賓席位。
由于來的比較晚了,貴賓席幾乎已經被先到的客人坐滿。隻在中央距離斯琴最近處還留着兩三個空位,不知道在等待哪位貴客的光臨。閻福泉是黑石寨的保安隊長,又兼着藤田老鬼子的私人代表,理所當然被斯琴接到了自己左側一個距離非常近的席位。許浩達等保安隊的小芝麻官兒,則隻能坐了稍微靠後的地方,由斯琴的幕僚負責招呼。
白音小王爺和鎮國公保力格等蒙古貴族早已到來多時,見到了閻福泉,紛紛起身寒暄,“這不是閻隊長麽?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斯琴郡主鳳誕,閻某豈有不登門道賀之理?!”閻福泉得意洋洋地沖大夥抱拳,“另外,藤田太君也送了一份禮物,讓閻某負責帶了過來!”
“太客氣了,太客氣了,藤田先生和閻隊長真是太客氣了!”保力格和白音等人一邊跟閻福泉打着哈哈,一邊替他介紹附近的其他賓客。都是些世襲的蒙古貴胄,雖然領地不像烏旗葉特四旗那麽廣闊,有的甚至隻是一個村子大小,但爵位卻不低。其中有三個人王爺,五個是國公,還有十幾名貝勒、貝子。大體上都住在烏旗葉特四旗附近,祖輩在康熙年間就被賜予了封号,已經傳承了兩百餘年。民國之後的曆屆中國政府沒能力進行調整,衆貴族們自然也樂得将爵位繼續父子相承下去。(注3)閻福泉知道要想保證黑石寨附近太平事,就不能招惹這些世襲的地頭蛇。所以很客氣地跟衆位王爺、貝子們打起了招呼。衆蒙古貴胄見他年齡已經超過了四十歲,長得又尖嘴猴腮,相信對自己構不成挑戰,所以也非常熱情地跟他一一見禮如此忙碌了一大圈子下來,閻福泉頭上就見了汗。早有細心的侍女端上奶茶,伺候他一邊喝,一邊看場下的熱鬧。
正在進行的是一場多人對摔。屬于暖場或者表演性質,對抗并不是非常激烈。閻福泉眯縫着眼睛看了一小會兒,沒覺得有什麽意思,便側轉了頭,對白音低聲問道:“小王爺什麽時候到的?最近旗務忙麽?臨來之前,太君特别叮囑過我,讓我一定要跟您多多親近!”
“先生有心了!”白音偷偷向斯琴看了一眼,将說話聲音壓得極低,“我一大早上就過來了,最近我的旗沒什麽事情,所以我這個王爺清閑得很!如果閻隊有空,一定到我那邊坐坐。我拿最頂級的馬**招待你!”
從白音小心翼翼的模樣,閻福泉猜到他可能不想過多提及跟日本人有合作的事情,笑了笑,也将聲音壓得很低,“一定會去,一定會去!我正惦記左旗的羊肉呢!對了,今天好像有很多親朋到場,好像個個都跟王爺一樣年青有爲呢!”
“還不是都惦記着右旗的土地和草場?!”白音小王爺不屑地撇嘴,好像他隻是爲了愛情而來一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還以爲随便哪隻蛤蟆都能吃到天鵝肉呢!”
“如果有需要閻某出力的地方,小王爺盡管說!”以隻能兩人聽見的聲音,閻福泉跟白音交頭接耳。
“暫時還用不到!”白音非常自信的笑了笑,把目光轉向場内,“現在隻是暖身,出場的全是右旗自己的勇士。等一會兒還有幾場對抗賽,來賓都可派人下場,說好了一定要分出高下的,輸赢都不傷和氣!”
“不傷和氣”四個字,被他咬得極重。好馬、好射手和好摔跤手,都需要大量投入。放眼整個漠東,白音還沒看出來,誰比自己更有本錢,更有實力。
那百年不遇的人生大獎,他志在必得!
注1:那達慕,蒙古語,娛樂,遊戲。是蒙古族傳統的節日,類似于西方的狂歡節。通常在每年夏末秋初舉行。規模有大有小,裏邊設有射箭,賽馬,摔跤等傳統項目。勝者會得到獎勵,并被牧民們當作英雄崇拜。
注2:扒眼兒,地方俚語,湊熱鬧的意思。
注3:清代爲了瓦解蒙古人的抵抗力量,進行了非常複雜的分封。以科爾沁旗爲例子,該旗被一分爲六,設親王四人,郡王四人,貝勒二人,貝子一人,鎮國公二人,輔國公六人;如果仔細介紹,足夠專門寫一篇論文。小說限于篇幅,就簡而化之,行家勿笑。